項沛棠緊跟著上轎,轎子里的空間雖然寬敞,但擠進兩人仍稍嫌擁塞,加上舒適的軟墊讓人無法正坐,他拚命地調整坐姿,還是避不開緊密相貼的命運,最後只好放棄。
「我不是故意要貼這麼近的,你別亂動哦!」不想被轎夫們听到,項沛棠在她耳畔低語,緊張表明清白的語調和臉上愉悅酥茫的表情根本連不起來。
懊緊張的人應該是她吧?孫沁頗覺好笑,早已習慣以美色誘敵的她,對這點小踫觸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要帶我招搖餅市?」光看這頂轎子就知道他想做什麼,讓她不明白的是他的想法。
如果是要羞辱她,大可把她綁在牛車上游街,這樣百姓們要吐口水或是丟菜葉也還方便些,結果他卻特地找來這頂轎子,還跟她「濃情密意」地坐在里頭,相形之下,吃虧的人是他才對吧?正直的御史卻極盡奢婬之能事,這一傳出去,對他的風評可是嚴重的打擊。
「答對了,希望你不會覺得害羞。」項沛棠低笑,而後朝外揚聲道……「好了,出發吧。」
那自後環擁的姿勢看起來就像在情話綿綿,轎夫們都看呆了,被這麼一喊才紛紛回神,趕緊各就各位。
「喝!」一個口令,抬起了轎,搖搖晃晃地出了大門。
罷上街,這等陣仗就相當引人注目,待看清楚里頭的面孔後,人人瞠目結舌,加上轎夫不斷地斥喝開路,他們完全成了目光的焦點。
「你不怕我趁亂逃跑?」孫沁慵懶笑道,舒適地往後靠著他的胸膛,簡直把他當成上等的軟墊。難得有這個機會,她很樂意幫忙把「婬亂」加進他的形象里。
「手環腳繚都還在,你能跑多遠?還是別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吧。」她能這麼配合,真是再好不過了。項沛棠的眼中閃過一抹詭黠,右手很小心地按在她的穴位上。不愧是御賜寶物,銬精巧又好用,袖子、裙擺一蓋,完全看不出來異樣。
「不怕‘天水宮’的人乘機救我?」她回過身仰起下頷,曖昧地在他耳畔輕柔低語,近得像在和他耳鬢廝磨。
他好像……听到外頭有人在罵耶……項沛棠回以燦爛一笑。「以往要是你們有人被抓,至少都要超過五天以上才會動手救人,放心,沒那麼快的。」
他竟連這點都模透了。孫沁轉回身子,雖然不服氣,還是不得不佩服他的觀察人微。
自救是她們被俘之後的唯一選擇,一來師父是在考驗她們的能力,二來也怕貿然救人反而會落入圈套,一旦被擒——七日,這是師父給她們自行月兌逃的時間。
大部分的師姊妹們無不想盡辦法在七日內逃月兌,因為若是等到同伴來救,迎接她們的不是逃出牢籠的解月兌,而是痛不欲生的殘酷責罰。
她還有五日,這段時間內任何的疏忽她都不能放過,否則她就算死,也不會放他獨活。
「咱們聊一下吧,一直沉默也挺悶的。」不忘和外頭的百姓揮手致意,項沛棠開口。「你怎麼進‘天水宮’的?」
孫沁聞言低下了頭,須臾,才低聲說道︰「……我還在襁褓時就被遺棄在山澗中,是師父救了我,把我扶養長大。」
項沛棠頓了下。「……假的吧?」這種身世他常在說書人的故事里听到。
「沒錯,假的。」孫沁抬頭,麗顏漾著柔笑。可惡,不少人听她這麼說都會一掬同情淚,覺得她為虎作倀是情有可原,他卻一點也沒被她瞞過。
「不說就算了,干麼用假故事騙我呀——」項沛棠低聲地咕噥,顧慮到外頭的灼灼目光,還是堆起滿臉高興的笑。
孫沁倚靠著他,沒有答話,眸光卻因回憶變得有些迷離。自從有記憶以來,「天水宮」就是她的家,沒問過自己是怎麼進宮的,看到師妹們陸續增加,搶的、撿的、買的、偷抱來的,見的事多了,也就跟著麻木了,只要能活得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所謂的童年全被師父的教導填滿,練武、使計、學媚術、出任務,日復一日,磨練出現在的她,過往的歲月遙遠有如前世,卻又近得像是昨日。
雖然師父極為嚴厲,師姊妹間也難免勾心斗角,但這樣的生活很好,不愁吃、不愁穿,比起一般的百姓已是幸福太多,她沒什麼好怨的,只是突然被他這麼一問,那些日子好像是別人的際遇,明明歷歷在目,卻——好空洞。
「別一提到‘天水宮’就不說話。」見她不語,項沛棠戲謔道。「要探秘密我有我自己的方式,不會用套話這種小人伎倆,我只是想聊聊天而已。」至于他已經開始進行計劃的這件事,還是先別提好了。
「沒什麼好聊的。」語調輕輕柔柔的,卻透著難以察覺的防備,孫沁轉移了話題︰「目的地是哪兒?該不會是繞京城一圈就回去吧?」覺得坐得發僵,她邊挪動坐姿邊朝外看去。
「呃,當然不是。」別亂動了……項沛棠笑得有點僵,額冒冷汗,眼觀鼻、鼻觀心,努力抑住任何不該有的思想。
雖然營造出甜蜜恩愛的假象是他此行的用意沒錯,但他一點也不想弄假成真啊!忍、忍住,貼那麼近只要一有反應就瞞不了人的,若是被她發現他其實沒她誤以為的那麼坐懷不亂,那就功虧一簣了。
他不禁再一次佩服柳下惠,軟玉溫香倚坐懷中,加上時不時地在耳畔低語幾句,教人怎麼能不情生意動?柳下惠應該有斷袖之癖吧,他真的懷疑。
「御史大人——」有人半路攔轎,解救了他。
「停轎。」項沛棠順勢把孫沁推開了些,撩起紗幔探出頭。「有什麼事?」終于得到一些喘息的空間,他悄悄地吁了口氣。
「感謝大人鏟貪官、除污吏,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熱,這些薄禮希望您能收下。」連番的贊美連同一籃水果送了上來。
項沛棠望著面前的中年夫妻,察覺到好奇的視線從四面八方射來,他有點後悔了。不是沒被感謝過,但這樣像神明被人獻貢還是頭一遭,他開始覺得這頂轎子真的太過招搖了。
「我拿一點就好,多謝。」他順手扯下一小串葡萄,準備坐回。
「大人多拿一點嘛!」壯漢體格好,聲音也大,又招來不少目光。
「是呀,別忘了里頭那位姑娘。」婦人笑咪咪的,乘機直往轎里頭看。「姑娘很美呀,不知道是哪戶人家的千金?!
項沛棠的眼中掠過一抹狡詐,按下笑意,既然有人問,他也就樂得多加宣傳了。
「其實啊……」他刻意壓低聲音,所有的人全豎起了耳朵,原本嘈雜的大街立刻鴉雀無聲。「孫姑娘是‘天水宮’的人,日前被我擒下,她說沒逛過京城,我就帶她出來見識見識。」
「天水宮?!」壯漢失聲驚嚷。
這話喊得大聲,連遠處的人都听得到,頓時驚呼聲此起彼落,嗡嗡的耳語像潮水般迅速往外擴散。
前晚「天水宮」夜探御史府的事早在京城傳了開,官兵們將御史大人拜倒美色的傳聞說得沸沸揚揚,他們還嗤之以鼻呢,沒想到——
「大人您……不怕呀?」婦人的定性比起她丈夫好一點,強笑著問道。
變京城?打從她出娘胎就沒見過哪個犯人有這種待遇,瞧那旁若無人、卿卿我我的模樣,御史大人已經被那狐狸精迷得暈頭轉向了。
「她不像你們所想的那樣。」項沛棠臉上盈滿墜入情網的幸福表情,眼楮閃閃發亮。「其實她人很溫柔,心地又善良,要不是自小被父母丟棄在山澗,剛好被‘天水宮’的宮主帶回,不然她也不會加入‘天水宮’。在我苦口婆心的勸導之後,她已經決定改過向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