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臨時找來的保母條件無法太過要求,對于她的抱怨,他听進去了,但並沒全然相信她的說法。第二個,同事介紹了一個資歷、評價都相當不錯的保母,才兩天的時間,又給了他相同的離職理由,他開始感受到三人成虎的影響力。當第三個、第四個保母打來電話,用不著她們開口,他已猜得到她們要說些什麼。
他不知道原來四歲的小孩可以那麼聰明,只要手法一被防堵,立刻推陳出新。
先是在保母的茶里加沙拉油;然後是不斷把食物打翻,讓保母疲于清理;更狠的是偷跑出家門躲到頂樓,害遍尋不著的保母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報警;再加上最厲害的絕招——從離開幼稚園後就扯開喉嚨一直哭嚷,完全沒人抵擋得了。
見陸其軒都沒開口,宇丞鼓起勇氣又偷偷覷他一眼,發現爸比還是看著自己,趕緊又低下頭。
陸其軒揉揉額角,覺得頭很痛。
兒子身上都是食物的髒污以及躲在頂樓所沾染的灰塵,一張小臉黑痕交錯,看得出是用髒手抹眼淚的成果。光看他現在這可憐兮兮的模樣,根本沒辦法和那些保母的控訴劃上等號,偏四個保母都指證歷歷,教他不信都不行。
他吸了口氣,緩緩開口︰「有什麼地方覺得不滿意的,你直接說,我們來討論。」大家都是男人,直接開誠布公,別浪費時間拐彎抹角。
陸宇丞一臉茫然地看著他,表情好困惑。
不懂?嘖!陸其軒抹了抹臉,換另一種說法︰「為什麼整保母一定有你的原因,對不對?你不說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麼幫你。」
髒兮兮的小臉還是滿臉問號,感覺好無辜。
陸其軒詞窮了,面對再多、再高層的主管他都能侃侃而談,但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和—個四歲的小男孩對話。
「爸爸工作很忙,沒辦法一直待在家里,那些阿姨是來幫忙照顧你的,你要听話。」這已經是他所能說出最貼近幼兒的詞匯了。
努力得到回應,悶不吭聲的宇丞終于說話了︰「可是……我不喜歡她們……」
「她們哪里不好?」他找人雖然急,但都是經過精挑細選,並不是隨便把兒子丟給一個外人。
「我不認識。」宇丞小小聲地說,手扭得好緊。
陸其軒怔住,仿佛听到外星語言。每個保母在還來不及跟他混熟前就被整走了,要怎麼認識?他真的沒辦法理解四歲幼童在想什麼。
「久了就會認識。」他予以駁回,不接受這個理由。
被否決的宇丞難過地紅了眼眶,隔了會兒,才囁嚅開口︰「……媽咪呢?為什麼媽咪不回家?」
「她不會回來了。」此話一出,兒子先是震驚地睜圓了眼,下一秒立刻低聲啜泣起來。
懊死的。陸其軒仰頭上望,覺得自己像個大混蛋,他不喜歡這種不受控制的狀況,也不喜歡只會惹哭兒子的自己。
他以為只要找到保母,孩子是最容易解決的問題。結果一個禮拜過去了,事情依然懸在這里,只要手機一響,他就提心吊膽,怕又是保母打來辭職的抱怨電話。
事情一定有辦法可以解決的,他能夠離得了婚,也能做到不被離婚影響生活。既然兒子那麼厭惡不認識的保母,就由他接手。公司離幼稚園不遠,趁空檔把宇丞接到公司後他還可以繼續加班。
「宇丞……」
他伸手想模兒子的頭予以鼓勵,宇丞卻驚惶避開,往後縮在沙發,掛著淚珠的眼楮戒懼地看著他。陸其軒心頭猛然一緊,胸口梗塞,分不清是氣自己,還是氣這情景。
對突來的變故感到陌生的不只有他,四歲的兒子同樣感到不安。只是他夠成熟,能用不同的方式去排解這些煩悶,只要離開家,他面對的是更廣大的世界,足以讓他忘掉這些事。但宇丞卻不行,他的世界就這麼小,要他用什麼事物去移轉心神?
他沒後悔離婚,但他後悔沒多考慮兒子的心情,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才能讓他明白為何媽咪沒辦法再回來這個家。
陸其軒強迫自己放緩臉部線條,擠出自認最溫和的笑容。「宇丞,明天開始由爸爸來照顧你。」他再度伸手拍拍宇丞的頭,這次他沒避開。
宇丞一臉驚訝地看著他。他還以為爸比是生氣要打他,結果卻是模他的頭,還說要照顧他?
「可是……爸比很忙……」媽咪都是這樣說的,所以他很少看到爸比。
「我會解決,辦法是人想出來的。」陸其軒自信宣言。他做事向來條理分明、極具效率,就不信真有事情能夠難得倒他。
宇丞眨著眼,好半晌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爸比說要陪他耶……小小的心靈開始感到興奮又有些緊張。
覺得男人之間的對談有了結果,陸其軒滿意極了。瞥見兒子身上的慘狀,他略微皺了下眉。
「你會自己洗澡吧?」應該會吧?早上都會自己穿衣服了。
宇丞頓了下,然後用力點頭。
「我去幫你放水,你去拿衣服。」沒注意到兒子的遲疑,陸其軒開始分派任務。
「好。」宇丞跳下沙發,跑向自己房間。
美好的開始,瞧,照顧小孩並沒有那麼難,不是嗎?陸其軒勾唇一笑,卷起袖子往浴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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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讓一群活力十足的小朋友坐下把飯吃完,是高難度的任務,而要讓他們乖乖午睡,更是件不可能的任務。
好不容易把小朋友全部擺平,童遙累得像剛打完一場生存游戲。
她躡腳在有限的空間穿梭,巡視孩子們是否有異樣之處,看到踢被的就幫忙蓋上,半睡半醒的就上前柔聲哄著入眠,繞了一圈,來到陸宇丞的位置。
童遙蹲下,看他連睡覺都皺著眉頭,手在他額上輕柔撫過,原本帶著笑容的表情也跟著凝重起來。
自從那天陸先生親自送他過來,宇丞已經不搭女圭女圭車了。上個禮拜都是由保母接送,但幾乎每天來的臉孔都不一樣。
宇丞很怕生,哪里禁得起三天兩頭換人?她很想「勸勸」陸先生,卻被同事攔阻要她別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她只好忍住,但對這種情形實在是滿肚子氣。
然後這個禮拜換成陸先生自己接送,不是和第一次一樣太早送來,就是已經到了吃點心時間才把孩子帶來。最離譜的是放學時候,常常小朋友都走光了,還剩宇丞一個人孤零零地等在那兒,听留守的老師說,最晚的一次還曾經等到七點半。
接送不準時也就算了,反正幼稚園等同服務業,遇到討厭的家長也只能概括承受,但最讓她擔心的是宇丞在家的情形。
這幾天宇丞總是一身狼狽地來上課,頭發東翹西翹,衣服常沾染著污漬,昨天甚至和前天穿一樣的衣服,剛剛吃午餐時還被她發現耳後、脖子卡著黑垢,氣到她很想當場打電話去罵人。要不是沒有每天幫他洗澡,怎麼有這種黑垢出現?
而且這陣子原本上課反應敏捷的宇丞注意力變得很不集中,還會打瞌睡,像剛剛其他小朋友還在那里吱吱喳喳不想睡覺時,他已經抱著小棉被呼呼大睡了。
看樣子離家出走的陸太太八成還沒回來,才會弄成這副德行,但就算是夫妻吵架,也不能連累小孩子啊!
童遙怒抿著唇,覺得心里很煩。她想找宇丞的爸爸好好談一談,但下班後得馬上離開的她卻一直撥不出時間,只能眼睜睜看狀況繼續惡化下去。她討厭這種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形,這會讓她覺得自己很……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