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得到回答,伙計納悶抬頭,見乞丐模樣的他大剌剌地坐在椅上,臉色一變,立刻跳了起來,迭聲斥喝︰「滾!要錢上別的地方要去,少來觸霉頭!」
男人不為所動,從脖子處拉出一條系繩,系繩上懸著一塊拇指大小的鐵片,黑沉沉的。他將鐵片平舉,不發一言地看著伙計。
「我這兒可不是當鋪,也不收破銅爛鐵!」不曉得那塊鐵片的來歷,伙計火了,沖出櫃台,伸手就要揪他出去。「快給我滾!」
男人不避不閃,在伙計抓上他手臂時,掌心陡然一翻,反將伙計的胳臂扭到背後,痛得他哇哇大叫,用盡力氣完全掙月兌不開。
「閉嘴。」男人總算開口,低沉不見起伏的冷然聲調,讓人不由自主地起了寒顫。
伙計立即噤聲,不只是被制疼痛,有更多是因為被來人強悍的無形氣勢給全然震懾。
「鋪里有哪個元老在?」松了對他的鉗制,男人又問。
哀著發疼的胳臂,伙計原想奔出門找救兵,但一對上那雙銳眸,什麼念頭都嚇得沒了,只能結結巴巴地乖乖答道︰「……徐、徐掌櫃在……」
男人微擰起眉,在腦中搜尋姓徐並足以擔任掌櫃的人選──姓徐的只有一個人,但並不足擔此大責。「叫他出來。」
伙計哪敢說不?連忙沖進以布簾相隔的內室。半晌,有人揭了布簾,一個身形瘦小、斯文到近乎陰柔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
「他?」看到鋪里坐的男人,徐士維一把火起,揚手就朝伙計的頭臉打去。「搞什麼?區區一個乞丐居然還要我出來打發?養你們這群廢物做啥!」拔高的音調尖銳刺耳,若沒見到人,還以為是潑婦在罵街。
「他說要找您啊……」伙計苦不堪言,護著頭左躲右閃。
「你以為我會認識乞丐嗎?」徐士維嗤哼,瞧也不瞧男人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男人冷眼看著,在他即將跨進內室時,緩緩開口︰「那,你總識得這塊牌。」
徐士維停下腳步,回頭正想大罵,卻在看到男人手上的鐵片時,倏地瞪大了眼,臉色慘白如紙。
「你、你……」他指著男人,手不停發抖,猶如見到鬼魅一般。
一旁伙計看呆了,他進閻記兩年,可還從沒見過跋扈的掌櫃嚇成這副德行。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那塊黑不溜丟的小鐵片,又是干啥用的?伙計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氣朝男人看去,但那被發須遮蔽的面容,說什麼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看來,你是識得了。」男人嗤笑,將鐵片握進掌中,起身走到徐士維面前,居高臨下睥睨著他。「我還以為,這塊牌,應該閻記里的人全都知道,沒想到,居然還得勞煩到掌櫃才認得出來。」
他一接近,徐士維腳都軟了,那壯碩的身形像將他籠罩,被那雙厲眸盯著,更是讓他冷汗直冒,連大氣都不敢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是他!擁有這塊牌的人不可能會出現在這兒!
「我是誰?」男人鷹眸微眯,沉聲開口,即使一身殘破,仍掩不了勃然而發的凜凜氣勢。
徐士維靠著身後的牆,腦中一片空白,他的口,像悖離了自己的意志,吶吶吐出那已五年不曾呼喚的稱謂──
「……爺……閻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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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狹小的院落里,有人生著火,不小心給煙嗆了,以袖掩唇激烈地咳了起來。
好半晌,她才放下袖子,露出一張水靈的麗容,即使因嗆咳皺緊了眉,依然掩不了那溫婉的氣質。
見火燃得正旺,她將地上的瓦罐吊到支架上,窈窕的身子蹲在一旁,拿著蒲扇扇風控制火勢,專心熬著罐里的粥。
須臾,想起自己被煙嗆到的行徑,朱履月忍不住好笑,低聲罵了句︰「傻瓜。」
生火這件事她早就駕輕就熟了,又不是以前那個什麼事都不會做的千金大小姐,居然還會被煙嗆到?
她戲謔揚唇,拿起木匙攪拌,看到自己的手,動作停住。將手舉至眼前,原本柔若無骨的縴手,早已因勞力變得傷痕累累,粗糙不堪。
好丑啊……朱履月自嘲地皺了下鼻,低頭看到身上的布衣布裙,再望向後方自己安身立命的小屋,唇畔的笑意有點褪了,然而她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淡雅溫柔。
誰能想像財富雄厚的閻府,居然也有如此破敗的別院?五年前她第一次踏進這兒時,不可置信地猛揉眼,還以為自己在轉瞬間離了閻府呢!
蔽大風時屋瓦會掀,下大雨時屋里會漏水,和她這個未亡人的身分再適合不過了……哎呀!朱履月心里低喊一聲,黛眉微挑。娘叮嚀過的,怎麼又忘了?她的相公是失蹤,不是過世,她不能自稱未亡人。
但,又有什麼差別?她眨眨眼,仰頭看向上頭的藍天白雲,無聲地長嘆口氣。一直自欺欺人有用嗎?不肯面對現實,不代表現實就不存在。
那時,乍聞惡耗,人世無常讓她感到震驚,她不敢相信,離去前還揚著清朗笑容的男子,再也回不來了。
可對于他的消失,她只覺得難過,不舍他大好的人生就這麼殞落,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要有什麼樣的反應。
哭天搶地?鎮日以淚洗面?她做不來,不是她無情,而是因為她根本來不及對他產生依戀,就如同她還沒習慣新嫁娘的身分一樣,她完全體會不到身為妻子所該有的心境和感覺。
比起府里上下愁雲慘霧的悲愴氣氛,她覺得自己反而像個事不關己的外人。
包何況,那時的處境,苦得讓她無暇他顧。堂弟閻逸將所有譴責的矛頭指到她身上,說她命宮帶煞克夫,才會成親不到十日,即害得夫君生死未卜。他們要下休書給她,爹娘卻抵死不讓她接休書,連袂趕來,搬出三從四德與閻家長輩理論。
最後,爹娘贏了,她繼續留在閻家,賠上的,卻是她的一生,這個別院,成了她的牢籠,捆綁她直至老死。
娘說,女子要從一而終,即使丈夫毫無音訊,也要守在夫家等他回來。她听了,依然待在閻家,等著那可能永遠不會來臨的一天。
閻逸說,當家易主,她沒有理由再住在主屋,要她遷到別院,並收回服侍的僕佣,每月只給她一兩的餉銀打理生活。她沒有異議,咬牙努力養活自己。
她的娘家雖不及閻府的權勢財富,但在京城里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她自小就被爹娘寵著,從沒苦過,突然間要她所有事都自個兒來,哪有可能?
別說煮東西吃,她連生火都生不起來,剛被驅至別院時,她差點沒餓死,要不是僕佣見她可憐,偷偷拿食物給她,還教她該怎麼打理生活,她可能活不到現在。
這一切,她都默默承受,沒讓娘家知道。就像她坐上花轎時,娘在一旁念著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已經不是朱家的人了,反正,她做得到的,又何苦讓爹娘擔心?
或許這就是她的命,或許真是她克了丈夫,才會造成這樣的下場,她不怨,每日為生活忙碌著,時間反而過得快呢!
見粥熬得差不多了,她將一旁碗里切好的菜葉拌了進去,然後移開瓦罐,正要起身,由遠而近的紛雜腳步聲頓住了她的動作。
來找她的人,通常不會走得那麼急……朱履月黛眉微擰,抬頭往院子口看去,正好看到一臉氣急敗壞的徐士維快步朝她奔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僕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