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楮炯亮,那態度直似一頭睡醒的猛獅,既野狂又霸氣,叫人不能拒抗,可又讓人生了些害怕。
喬南容倒是不懼他,只是不知道,他也有這樣一面──危險卻誘人深探的一面。看來,她對他的了解,實在太少了。
喬南容的視線,不自覺地怔留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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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風微涼,月滿輪,祠堂前月色醉人,匿躲在祠堂的村人,卻沒有一個有心欣賞。躲的人太多了,眾人相互挨蹭,空氣沈濁,人都昏頭了,可誰也沒敢睡。
門口一道縫,老村長貼在那里,眼角淌了汗,半模糊了視線。不過,他還是看得到鳳招皇和喬南容對坐著飲酒。
瞧鳳招皇還在,老村長才稍稍安心。他們全村的性命,可都交給他了。
「干杯。」鳳招皇笑邀喬南容飲酒,單手抱起那壇烈酒,仰頭灌入。
喬南容呷了口碗中的酒。「你說,那個‘鬼面劫香’一定會來嗎?」酒味太濃,月色太柔,她嗅不出殺氣。
「會來。」鳳招皇放下酒壇。「在這個村里,他若不殺滿七個姑娘,他是斷不肯走的。」
「你怎麼會這樣了解他?」喬南容問。
「三年前,我曾經和他大戰過一場。」思及那一場,熱血沸騰啊。鳳招皇再抱酒豪飲。
「勝負?」喬南容問得簡單犀利。
鳳招皇不答,這一口,他灌得凶猛,抹了嘴後,他一甩手,酒壇倒放。喬南容這才知道,他這一口竟已經喝干了一壇。
勝負他不明說,可答案喬南容隱隱知道了。
鳳招皇一笑,醉意狂恣,他的笑容,野了起來。「你該走了。幸好,你不是女人,他會放過你的。」
「我不走。」喬南容堅持。「他對女人能下這樣毒手,我不會放過他的。」她告訴自己,留下,是為了要對付「鬼面劫香」那魔頭,不是擔心他酒醉,不是擔心他不能御敵。
鳳招皇朗聲縱笑。「你方才說你不走時,我還以為是為了兄弟情誼呢。」他的笑聲太放,听來空空的,有一瞬,會讓人錯以為,他有些些失落,或者是淡淡的感懷。
他是個重情的人,喬南容突然在他的笑聲里听到這一點。這一刻,也許他死生不計,就惦著一點「兄弟」情分。
「喬兄弟,很高興認識你。」鳳招皇接過「他」的碗,豪氣一笑。「兄弟一場,酒,怎麼也該同飲過一回。」
他仰首,飲走「他」的酒。這是他惦惜緣分的方式,也是他告別的方式。
喬南容驀地出手,自他手下一把搶回自己的碗。「說好同飲,怎麼一滴不留?」她睨覷他一眼,咂了口碗里最後的酒。
她向來不喝他喝過的東西,但此刻例外。
「好兄弟。」喬南容胸腔一熱,攬扣住「他」的肩。
許是受了他的酒氣,感了他的豪情,喬南容心緒竟翻動起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她說,將碗一砸,碗落地,而誓已定天地。
「說得好啊。」鳳招皇縱笑,迭起的笑聲,在夜里回蕩。一笑動天,樹影跟著搖晃,像是也笑了起來。
「好久沒听過這樣的笑聲了。」一縷黑影,飄忽而至。
那身手來去無蹤,喬南容竟不知他何時而來,她氣息一屏,盯緊來人。
「久違了,‘鬼面劫香’。」鳳招皇揚唇。
喬南容終于看清這「鬼面劫香」,他一身黑衣,一頭銀發飄散,眸光闇綠,唇帶譏弄,膚如青玉,相貌卻是俊魅無儔。「你還沒死啊,鳳招皇。」他笑,笑起來的樣子,竟然可以惑動人心。
「我死了,誰為你收尸呢?」鳳招皇回以笑容,再見到他,他可以感覺到血脈沸滾,整個人熱了起來。
「這一次,你不會這麼幸運了。」「鬼面劫香」眯起眼楮。上次他的功法,練到一半,卻遭鳳招皇所毀,這次他卷土重來,功力雖未至十成,卻已練至八成。擊殺一個鳳招皇,夠了。
「誤會了吧。」鳳招皇勾笑。「我向來憑的是本事,而非僥幸。」話落影出,他身形騰飛,如龍自雲端破出。
他雙拳幻出,拳風隨一身暢快酒意激昂奔灑,醉意中,但見狂態。喬南容眼楮一亮,這才明白,方才他為何飲了這樣多的酒。
只是他的攻勢雖是凌厲,「鬼面劫香」卻不閃躲,反手與他相對。兩道人影,一白一黑,一觸,相激成漩流,四下悍然颳起拔地的風。
喬南容的衣袂,受震吹飄動,聲響颯颯,足見兩人內勁之強。
她眉頭擰皺,為插不入兩人之中,而暗自心急。
風中突地逸出血味,一口猩紅在黑白交錯的漩流中噴激而出,艷如火樹,喬南容心頭一悸。
砰地一聲,鳳招皇飛彈出去,直落在地上。
喬南容急至他身邊,鳳招皇獨力起身。「鬼面,你還是我遇到過最好的對手啊。」他說,痛快而笑。
「很好。」「鬼面劫香」展開詭邪的笑。「你若輕易死在我的手中,還叫我覺得無趣。」忽地他的笑容僵住,嘴角透出血絲,突兀地淌在他蒼白的臉上。
「你又低估我了。」鳳招皇朗聲縱笑,笑聲一轉,鼓蕩成盤旋的龍嘯。
「你還是打不過我的。」「鬼面劫香」的聲音一轉,厲變為鬼嚎,與他的龍嘯相互對抗。
兩人的聲音,震瓦穿腦,祠堂內的人痛苦地捂住耳朵,若不是四周都挨蹭著人,他們已經翻到地上打滾了。
喬南容凝聚真氣,清亮一吭,一聲鳳吟自她胸臆而出,與龍嘯相合,鳳招皇的聲音在她的引帶下,趨為悠轉,奇異地,竟融蝕掉那令人心底發毛的嚎聲。
「鬼面劫香」聲音一弱,身形疾遁。
「哪里走?」鳳招皇和喬南容同時躍出。
鳳招皇快了喬南容一步,大手一探,揪住「鬼面劫香」的背後,「鬼面劫香」一竄,鳳招皇只扯下一塊黑布。
彈指之際,「鬼面劫香」旋身,欲反扣鳳招皇的脖子。幾乎同時,喬南容橫手搭住他冰冷的手。
「鬼面劫香」目光一轉,闇魅的綠眸在瞅見喬南容時倏地一亮。他看得出來,喬南容是個姑娘家。
泵娘家啊!喝上一口閨女的血,都會讓他現在的狀況好轉。
「鬼面劫香」目露噬血的光,傾身欺向喬南容,同時,鳳招皇一掌擊出。
這一掌擊出,勢如雷霆,只听得轟然一聲巨響後,他與「鬼面劫香」各向兩邊彈飛而出。
喬南容縱身掠至鳳招皇身邊,她著急擔心,而他臉上還掛著向來的笑容。
「扶我起來吧。對一個勝者而言,我這樣子,實在不夠體面。」
「還笑?」喬南容突然有些惱了,要是方才她沒有出手相助的話,他現在……這家伙,怎麼還笑得出來?
鳳招皇擺了個哭喪的臉。「對不起,我贏了。」好吧,「他」不讓他笑,那他就哭吧。最後,肩膀該再加上兩下抽搐的。
「咳!咳!」他一動,竟嘔出一口鮮血。
喬南容心揪了下,鳳招皇卻又恍然大悟地笑了。「我就想,少了個什麼東西,怪怪的。」該吐口鮮血的。「這樣才像個英雄。」他笑說。
喬南容眉心惱蹙了起來。「只吐了口血,算得了什麼,該當連命也絕了,這才是千古萬代的大英雄。」
明明就是氣他不將自己的命,當作一回事,可是喬南容出手,為他拭去鮮血的動作,卻又太過輕柔。
真好。鳳招皇眼梢含笑。他向來喜歡看「他」精神的眸子。而今,那喜歡更深了,因為他在那里頭終于看到「他」匿藏的溫情與關懷。
「不當大英雄了,」他咧開好看的牙齒。「活著,當你的兄弟就好了。」一句謝,他沒說出口。一份感動,他沒告訴「他」,可是這一條命,是「他」救的。他牢牢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