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君緋嫣笑,身子軟傾,窩在他的胸膛上,低聲地說︰「我在听你心頭真正的聲音。」
龍無名的心跳在那一刻,亂了、急了。
她听見了,雀躍的心,咚咚咚地,也快了。
***
兩日後,清晨。
黃梅雨季未過,空氣中時常悶濕燠熱,今日,就是天未亮,也不透半絲的風。
容君緋如往常早起,只是今日胸口無端像受了石頭壓住一般,她打開窗戶,外面灰蒙蒙一片,風凝著不動。
容君緋步出,打了一點涼水洗臉後,進入佛堂,點上燭火,虔心誦經。只是不知為什麼,她越念卻越不清心,眼皮直跳,她拿起念珠,想要定心,一撥,念珠忽地斷裂, 哩啪啦地散了一地。
容君緋臉色猛地抽一口,癱坐在地上。
外面鬧烘烘地響了一片聲音。「出事了、出事了!」喊聲、腳步聲奔踏而來。
「小姐,出事了!」文訓、武德破門而入,見念珠散落,他們稍微愣了下。一抬頭,看見容君緋端雅的側臉。
容君緋款款站起,回轉過身,竟還輕哂。「什麼事,慢慢說。」
文訓、武德呆看著她,不自覺地眨了眨眼,那一刻容君緋面上光暈錯落,定靜而深柔,叫他們見了,竟消了不少浮躁。
「啟稟小姐,」油然而生的信賴,讓他們在用詞之中,不自覺地改變。「這府尹說是什麼請幫主商討事情,根本就是設了陷阱,趁幫主沒防備的時候,將幫主抓住。他們現在好像用什麼聚罕生事、私設賭場妓院、魚肉鄉民、擾亂社會等罪名來辦幫主。」
容君緋微斂眉。「大哥和府尹的交情不是不錯嗎?怎麼會沒有絲毫預警就突然抓人呢?」
文訓懊惱地擊拳。「前一陣子大家實在是讓司馬嘯天給鬧翻了。四、五天前京里頭來了個人物,出入府尹家中,我們也沒注意到。整件事情,好像跟他有些關系;不過,說不定和司馬嘯天也還是有關。」
「別急。」容君緋出言安撫他,她轉了轉眼楮,當下即說︰「文叔,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事情調查清楚,特別是京中那號人物,他叫何名字?是何來歷?有何能耐?現住何處?喜好為何?每一樣都不能含糊。」
文訓見她處理起來,有條不紊,立刻應道︰「是。」
「武叔,」容君緋轉向武德說道。「牢里方面,你去打點,不管花多少銀子、不管用什麼方法,我一定在最快的時間內,跟大哥見上一面。對了!」
容君緋突然想起兩天前的事情,眉頭一皺,特地說道︰「兩天前,不是有個呂捕頭,抓走我們東大場子的人嗎?那人不可信,不要從他下手。你不妨去問問水雲姑娘,可有相熟的客人,是衙門里的人。水雲姑娘頭腦精、眼楮亮,她推的人,倒是可以一試。」
「好。」武德向來服她,現在听她推論起來,更無異議。
容君緋見他們這樣,展了一抹笑,又吩咐道︰「弟兄們都是向著大哥的,我想這次大哥出事,他們絕對不會背棄大哥;只是我擔心有人太過躁急,會壞了事情,請兩位叔叔務必要告誡弟兄們低調行事,所有場子全部歇下。目前處理起來,只能先以兩個字處理,一個是快,一個是忍——營救要快,行事要忍。」
「是。」文訓、武德抱拳。
容君緋展笑,伸出手來,一雙女敕白的手與他們粗黑的大手搭在一起。他們這才發現她的手,一片冰涼。
雞啼了一聲,烏黑的雲層還沒散盡,不過這當中,還是透了一點亮光出來。
***
兩天後——
龍無名單獨被關在一處,雖是日里,衙門還是特地撥了四個人出來守他。
一個街役突然急沖沖地跑入,對這四人說道︰「不好了,前幾日從龍幫抓來的人,現在集體鬧事了。咱們哥幾個快要攔不下了,你們幾個塊頭大的,快來幫忙啊!」
有人嚷道︰「可是我們要守龍無名啊!」
「這哪里是你們守著龍無名,是牢門守著龍無名。這牢門可是特制的,只要我不開門,他還能出來咬我不成。」那衙役又說︰「你們快去吧,這里我守著就好。」
有人還有遲疑。「可是,頭兒吩咐過,不能擅離職守。」
「我這不也是頭兒叫我來找人幫忙的。」那衙役不斷催道。「你們快點去吧,事情鬧大,哪里是我們能負責的。」
「好啦,好啦。顧好吶。」這四個人刀一抄,旋身出去。
那衙役看他們走了,自轉角後面拉出容君緋。「姑娘,我可是支走他們了。不過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你可別和龍老大說太久的話,我在外面守著。」
「謝謝。」容君緋一身簡便的裝扮,快步轉入。
「大哥。」容君緋隔著鐵條喚他。
「容妹,」龍無名縱身而起,握住她的手。「我還怕見不到你了呢!」看到她,一雙黑眸終於展了笑意。
「大哥瘦了。」容君緋心疼地看著龍無名,他的嘴角,參差地長了胡渣。她抬頭,握緊他的手。「我一定會救大哥出來的。」
「容妹,不用費心了。」龍無名釋出一抹笑。「我听他們說,這次是七王爺朱哲麾親自下令拿我,恐怕應了元空大師所說的,我是在劫難逃了。」
「七王爺的事情,我也打听出一點。」就容君緋所知,這七王爺是自請南巡,意欲鏟除地方豪強,澄清吏治。
容君緋說道︰「我想必定是司馬嘯天,挾怨報復串通府尹,要他藉這機會,把你除掉。大哥,你再委屈一些時日,我一定能救你的。」
龍無名喟嘆。「我一生最大心願,就是不讓你涉入江湖恩怨。听大哥的話,這些事情你放手莫管。」
容君緋皺眉。「江湖恩怨,我可以不顧;大哥生死,我不能不管。」
「生死已定,一切由天。」龍無名的語氣之中,竟是甘心受死。
容君緋薄怒。「我那威風凜凜、志氣昂揚的大哥到哪里去了?大哥再說喪氣的話,我可要惱了。」
「這不是喪氣話。」龍無名悠悠一笑。「我一生殺過的人多少,拿我一個死罪,當是贖罪,也不為過。你可知道,除了放心不下你,大哥對這世上,並無眷戀。大哥這一生為報恩而活、為龍幫而活,甚至是為了活而活。」他的笑上抹淒涼逸出。「如今,能飲一刀痛快,其實也是個不大差的結局。」
看著他,容君緋心中又涌上難過,她又在他的眼中,看到放逐的孤獨。他憔悴了幾分,眼底的疲態,這才顯露。
「龍幫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交給文叔、武叔處理。你去找個會好好疼你的人嫁了。」龍無名戀戀地摩挲她的手。「大哥之前,本來只想要一個骨灰壇子,如今,想貪心的多要一塊墓、一只碑。墓大墓小,不重要,離你近一些就好了。碑上,不要龍字,寫上『無名』兩個字就好了。有空……」
龍無名手一伸,隔著冰冷的鐵欄,與她相擁。在鐵欄的空隙間,感受她的溫暖與馨香。
「大哥……」容君緋低低切切地喚他,心酸難抑。
他一笑,謹慎而虔誠地說︰「有空,像這樣抱著大哥的碑,告訴大哥說,你過的很好,這樣大哥就放心了。」
他是在交代遺言,遺言中,只要她過得安好。
禁不住淚眼婆娑,容君緋嗚咽哭出。
她還在傷心的時候,衙役便匆匆進來。「他們快回來了,容小姐,你快走吧。」見兩人相擁而泣,他識相地轉頭。「你們快些吧。」嘴上還不忘催促。
「你走吧。」龍無名放開容君緋,要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