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面面相覷,不敢回答實話。
仇煞轉過身去,手指著底下一片。‘看看這片營區,你們告訴我,為什麼投身戰場。’
那小兵看看陸守堯,陸守堯清清喉嚨回答道︰‘是為了捍衛家園,護守國土。’
‘捍衛家園。’仇煞點頭。‘那家園中可有你懸系的人?’
陸守堯月兌口。‘親族父老,故友妻小。’
仇煞沉吟。‘那些可都是你們所愛之人?’
兩人一致回答︰‘是。’
‘好。’仇煞回頭。‘我可以說,你們是為所喜所愛之人,奔赴戰場嗎?’
兩人不明白仇煞問話的意思,遲疑了一下,還是回答︰‘是。’
仇煞面色一整。‘既然如此,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看輕姬紅。她來救我,與我們奔赴戰場是同樣心情,只是你我出生入死,是千軍萬馬,而她冒險犯難,是只身孤人。若論勇氣,她非但不下你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陸守堯咽下口水。‘這一點其實弟兄們也是欽佩她,只是……’他吞吐了半天,才說道︰‘將軍,我說一句話,您不要生氣。’
仇煞平靜地看著他。‘你是要說,她的手段,讓你們不齒嗎?’
兩個士兵交遞眼神,陸守堯鼓大膽子。‘她是將軍的未婚妻,這方法有損將軍的顏面。’
‘什麼方法,你們有人見了嗎?’仇煞盯著他們。‘況且,設想你們是她,你們能確定……就算是犧牲了身子,真能從圖孽真的手下救我回來嗎?’
這句話叫他們啞口,因為送上自己,可能只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仇煞肯定地說道︰‘她不是尋常女子,救我的不是她的身子,是她的聰慧。’
‘可是……’兩人欲言又止,終還是吞回要說的話。他們現在是願意相信姬紅是聰明的,只是若說姬紅沒有獻出身子,他們實在很難相信。
仇煞略勾動唇角,鼓勵他們說出來。‘有什麼話,你們就明說吧。’
‘如果……’陸守堯小心翼翼地開口。‘屬下是說如果……如果姬紅姑娘,怎麼樣了,將軍真不嫌棄嗎?’
‘嫌棄?!’仇煞一笑。‘你們告訴我,如果真怎麼樣的話,受委屈的是她,我憑什麼嫌棄?況且像她這樣一個真情摯意的女子,怎麼能用世道俗情來衡量;再說,世人與我何干,我用世人之眼來嫌棄一個真心待我的女子,那我還稱為人嗎?’她對他的情,足叫他蔑看世俗之義了。
他說得這樣多,是因為他想的就是這樣多,因此,他從不細問姬紅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圖孽真才肯放他。
仇煞這種說法,叫他們呆愣,他們模模腦勺無言以對。
‘哎呀!’那小兵月兌口沖出。‘錯就錯在姬紅姑娘的心腸太軟,沒有一口氣毒死那個多屠豬,大家才會傳,她是和他怎麼了,他才沒把她怎麼了,她也才沒把他怎麼了,又說……’
陸守堯朝他頭上一拍。‘你說夠了沒?’
仇煞淡淡揚唇。那小兵的話,雖有些語無倫次,但他明白他們所指為何。
‘不殺他,那是姬紅留面子給我們。這正是她俱智慧、足勇氣,有寬厚之心的地方。’仇煞昂起身子。‘身為軍人,不能在戰場與敵人一較高低,要靠弄毒使計才能獲勝,那我們何能稱勇,何言英雄?!她不殺他,難道我們就沒有能力生擒活捉,難道我們就沒信心置他于死;要是好漢,根本就不該再論姬紅,而是在戰場揚威,一擲熱血,要圖孽真輸得心服口服!’
‘將軍說得好啊!’兩人胸中激起一股豪情。
‘認為我說得好,那就好好地干。’仇煞一手搭著他們一人的肩。
‘嗯。’兩人用力的點頭。
仇煞一笑,他知道他又打贏一場仗,而這一仗是為姬紅而戰。
※※※
營帳中,一盞燭火,照得斐冷臉色明暗不定。
一旁的鳳靈兒手上翻轉著斐冷的扇子,也不知把弄了幾回。
姬紅輕啜了一口茶,放了下來,終于開口︰‘斐冷啊!依咱們的交情,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嗎?’
鳳靈兒瞪了斐冷一眼,意思是說──你敢說的話,給我試看看!
斐冷的視線從鳳靈兒處收回,朝姬紅一笑。‘姬紅姑娘,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一定知道大局為重。’
姬紅掩嘴失笑。‘斐軍師,您高估了,姬紅一介青樓女子,哪里知道什麼大局;那是像您這樣的大將軍、大英雄在說的。’
鳳靈兒噗哧笑出,她早料到斐冷和姬紅斗嘴,不見得佔得了便宜。
斐冷苦笑,明白姬紅惱他說話不干脆,才故意這樣整他。
‘咳!咳!’斐冷清了清喉嚨,干脆開門見山地說了︰‘姬紅姑娘,你上回救了仇煞回來,弟兄們都很感激,有一批弟兄因為這件事情,更敬重姬紅姑娘。’他說這話倒不全是客套虛言。
姬紅微微扯唇。‘所謂有一批,那表示有另外一批了。’
斐冷笑笑。‘話在人的嘴上,是很難控制的。’
‘那就隨他嘍。’姬紅翩然地站了起來。
‘不。’斐冷搶道。‘軍中最講上下一心,首將最重威儀凜然,謠言紛傳,有傷和諧,有損顏面。’
姬紅冷笑一聲,軟聲嗲語。‘將軍是要以奴家一介女子之去留,成就上下之團結,成全將領之威儀。’
‘是啊!’鳳靈兒附和。‘為了這件事情逼走師姊,那不公平。’
‘小靈兒──’斐冷板起臉孔。‘這件事情關系重大。’
‘哼!’鳳靈兒嘟起嘴。
姬紅不慍不火,直視著斐冷。‘軍師熟知兵法,奴家敢問,兩軍交戰,何事才是關系重大?’
斐冷弄不清楚姬紅的用意,只得先按兵書上回答︰‘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者不勝。’
‘將軍講得真是精闢。’姬紅倩笑。‘書上說了,要贏的人嘛!一來要能以信義待眾,才能合乎天道。二來要上順天時,三來要下察地利,四來是為將者要俱足智慧、威信、仁義、勇敢、嚴明。最後,法令執行要賞罰分明。說了這麼多,奴家也就糊涂了。’
姬紅一手揉著太陽穴,一邊無辜地眨望斐冷。‘奴家救了仇煞回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卻要逼奴家走,不知道這舉動呢,是合乎道?合乎天?合乎地呢?還是合乎將?合乎法呢?奴家愚昧,還請軍師詳解。’
斐冷不住苦笑。‘莫怪乎姬紅姑娘有這本事救回仇煞,看來你是打算留在仇煞身邊了。’
‘不──’姬紅輕搖螓首。‘奴家本來就是要走的。不過今天軍師相逼,倘若奴家走了,豈不是自認道虧理屈,所以奴家不能走。’
斐冷俊眉微攏,他沒想到他這麼說,反而讓姬紅改了心意,定了心志。
姬紅妍然展顏。‘仇煞他是將軍,奴家從未曾見他棄械,而今奴家怎能丟甲?旁人的閑言閑語,奴家自會應對。此刻奴家離開,那是不戰而走,要落人話柄的。軍師不用擔心,總有一日,奴家會走,不過必然要是光榮退役。’
‘師姊說得真好。’鳳靈兒沖過去抱她。
斐冷鼓掌,為她那一番話喝采,卻听得傳來另一個人的掌聲。
鳳靈兒側過去。‘啊!你來了?’才發現仇煞不知何時站在外面。
掠過鳳靈兒,仇煞的目光直接和姬紅交鎖。‘我听到你的話了。’
鳳靈兒識趣地模模鼻子。‘閃人嘍。’溜地一下竄出,將姬紅讓給了仇煞。
‘你知道嗎?’仇煞走到姬紅面前,面上的笑容益發光彩。‘你不只是個讓人呵疼的女人,也是個讓人驕傲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