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根本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人,她……不值得同情。」冷玦緊捏手中觀音。
「那你知道她為什麼是這樣的人嗎?」程暖晴振振有詞。
「我……」這是他第二次听程暖晴提到類似的話,沒有深奧的道理,卻叫他啞口無言。
「我初認得你的時候,他們也說,我根本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
程暖晴低低說著,不知已在冷玦心湖深處,掀撥起巨浪滔天。
***
冷玦還是去看韓似水,他在門口呆停半晌,終還是推門而入。
「晴姑娘,玦兒肯來……」看到冷玦陰寒似幽魂停傍不前,她倏地改口。「玦兒。」目不轉瞬地凝盼,恐他從眼前消失。
冷玦困難地吐出。「我來是想問妳,我是爹的孩子,還是那男人的種?妳……為什麼要跟那男人在一起,真的是因為……不甘寂寞嗎?」
那男人指得是先帝——韓似水的公公,冷玦的爺爺。
這問題鎖在他心頭,已經是二十年了。
他本是想將這問題埋葬的,原以為不提、不問,便可假裝不曾。
直到小翡的事情爆出,他才知道心中不曾放下的,不是記憶,而是怨恨。
韓似水面如死灰,抖聲低間︰「你知道的……到底……是哪些?」
兒子問出口了,她再也不能逃了。
「妳記得我八歲那年,那男人有一陣子常來看妳嗎?有回,他來見妳,還說要在府里過夜。那晚,我听到總管冷忠和旁人喝酒時,喝到爛醉,他不小心吐了些話。他說,爹迎娶妳進門時,身體已經不行了;還說……他懷疑我不是爹的孩子。我不信,我跑到妳房里,要去問妳,竟听到妳……我在窗外偷了個縫,看到妳……」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韓似水掩面失聲。「我求你不要說了。放了我吧!
放了我吧!」哭聲痛切地斷人心腸。
「娘!」冷玦一步步地接近她。「我求您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妳心里的是我爹,還是那男人。如果妳……真心喜歡那男人,我……」
「嘔!」韓似水絞胃干嶇,額上滲出冷汗。「我恨他!」向來溫婉的她,第一次吐出這麼怨毒的字眼。
「那是他欺負妳了?!」冷玦心頭狂跳。
「他死有余辜,當墜無間地獄。」韓似水緊抿唇。
「這麼說我是爹的孩子了?」他無法背著不明不白的身世。
韓似水無言望著他,這叫她怎麼說出口。
當年,她是慘遭冷皇強暴才生下冷玦的,可她不能說。
不說,冷玦只是怨她「不貞不潔」,說了冷玦會恨他自己出身「不干不淨」。
「娘您說啊!?難道……難道……難道是他欺負您……然後生了我……」陰風寒颼,冷玦跌坐在床上,眼神失焦。
天叫他怪了他娘一世,可笑的是,他才是當恨的孽種。
「你不是他的孩子,你是娘的孩子,是娘最心愛的玦兒。」韓似水摟緊他。「你听娘說,娘這輩子最愛的只有玦兒。當年……」
韓似水娓娓地道出過往。
她本來是富商愛女、掌上明珠,奈何蒼天作弄,家道中落。父母雙亡後,她被賣入高官府中,為人婢女,伺候官家千金。三十四年前,體弱的十七皇子,忽傳病危消息,皇帝下召為皇子選妃沖喜。
斑官之女,被選為妃,其父母不忍見女青春深埋,乃央韓似水代嫁。韓似水苦于人情,迫于無奈,只好從命。嫁入王府後,蒙天憐見,皇子略見起色,夫妻尚稱和睦。唯皇子委實多病,不堪刺激,故未曾圓房。
一日,冷皇過府探病,初見韓似水驚為天人,遂生色心,惡起歹念。他偽作慈善,幾番探病,卸下韓似水防備之心。某夜,邀韓似水晚膳,佯裝醉酒,乘機欺凌。韓似水膽弱,暗自飲泣,不敢聲張。
幾次萌生死意,只皇子待她情深意重,她不忍先皇子而去,故忍辱偷生。本欲待皇子死後同殉,豈知皇子不久之後,果真亡故,但她月復內珠胎已結三月。
韓似水頓失主意,茫茫無措,渾渾噩噩。初時,冷皇還要借故一親芳澤,遂行婬欲。幾次,韓似水或是抵死不從,或是哭泣低啜,或是行尸走肉。此時韓似水已是大月復便便、蓬頭垢面,弄得冷皇覺得無趣,便斷了來往之意。
日復一日,竟已到待產之時。兒子出生後,她一心以為天要絕她,叫她生不得、死不能,憤恨之余,她生子取名為玦。可畢竟骨肉連心,兼以冷玦生得伶俐討喜,逐漸讓韓似水恢復母性。借著兒子,她終于重拾歡顏。往後日子,深居簡出,倒也安適自在。
只可惜她多受命運擺弄,冷玦八歲那年,她因故參與大典,艷驚四座,聲名播傳,眾人方記起還有十七王妃。冷皇聞言,又起色心。
藉探孫之名,他夜宿王府。再見韓似水,風姿綽約卻又靈性未失,叫他既驚且喜,色自心中起,惡從膽邊生。是夜,他遁入韓似水房間,要求合歡;韓似水自是不從,他便揚言,要將冷玦帶離她身邊。
往後幾次,終于引得王府內流言四起,也叫冷玦撞見。韓似水不知冷玦是否知曉此事,只是冷玦逐漸與她疏離,她心中隱約了然。為此,她數日不食,懨懨然,了無生趣。
冷皇過府見她,昔日紅妝玉顏,今日面黃肌瘦,心中自是不喜,又加之冷玦每每見他,藏恨含仇,他也就不愛過府。
或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冷皇莫名暴斃而亡。
「這畜生是死了,可我呢!我活得好苦……」韓似水面上一片冷濕。
「娘!是孩兒的錯,讓您受了這些委屈……」
「不!是娘不好。」韓似水堵住他的嘴。「娘若早些自我了斷,也不會拖累你一輩子懷藏著這樣的仇恨。」
「不是的,該死的不是娘,是那畜生,還有……我。」俊眉糾鎖成結。「若我不出世,也可讓娘免去許多煩憂。」那自責,不是言語能夠道盡的。
「別這麼說,玦兒出世,娘才重生的。」韓似水柔聲道。
「娘!」再也抑不住了,冷玦失聲痛哭。
這是他生平第二次這般失態大哭。
第一次,是他八歲那年……***
那天過後,冷玦讓冷靜請了幾位手腳俐落的丫鬟入府。這些丫鬟的工作,便是服侍韓似水和程暖晴,還有待產的小翡。這偌大的轉變,冷府上下沒幾個人搞得清楚。
這是他們母子之間的事情,不需要和旁人論道,除了程暖晴之外。
「晴兒。」這幾天,他從韓似水的住處出來之後,就會直接去探看程暖晴。
「王爺!」照顧程暖晴的婢女小玉,向他跪安。
「下去吧。」冷玦隨意勾扯了個笑容,竟教小玉看得痴迷。
「是。」小玉起身,心里對程暖晴諸多欣羨。
她服侍程暖晴不過兩天,已可以感受到王爺深切的情意。
「小玉啊!」程暖晴喚住她。「妳等會兒把桌上那籃子糕餅拿給冷三,叫他分給廚房的人吃。」
「喔!」小玉領命,拿了籃子就出去。
「妳該不會想點鴛鴦譜了吧!」冷玦竊笑,步到她身邊。
「王爺,你不覺得小玉和小三滿適合的。」程暖晴轉了轉水靈的瞳眸。
她意圖下床,叫冷玦擋住。「別下來。」
「不下來,好無聊呢!」程暖晴嘟嚷一下,還是沒有拂逆冷玦的好意。「王爺,說真的。你瞧,冷三和小玉如何?」
「可以吧!」這對他而言無所謂。
「王爺,如果小玉許給小三,你會不會舍不得?」她的話,透著酸味。
「那是妳的丫頭,我有什麼好舍不得的。」俊眉挑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