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柏人來到榻邊,望著她蒼白的容顏,原本告訴自己只是來看喪家之犬的理由,變得薄弱不堪。
她清麗的面容不曾出現這麼虛弱的表情,是他,造成的。
他打敗她了,他該高興,不是嗎?可為何盈滿于心的是強烈的怒意,和那時該不該下手的痛苦掙扎?
沈窒的感覺壓在胸口,端木柏人輕撫過她的肌膚,瞥見桌上的東西,他倒了白干淨手,而後旋開瓷罐,挑起藥膏,輕柔涂抹傷口上。
原該潔白無瑕的背,卻讓皮開肉綻的鞭痕給破壞了,那麼沭目驚心,讓人懷疑她縴細的身子怎受得住那一擊?
而他,竟狠得下心!端木柏人倏地握拳,眉宇緊緊糾結。他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他向來是為所欲為,不曾兩難,不曾後悔,卻因為她,今日讓他皆盡體會。
良久,撫平內心激動的情緒,端木柏人避開她的傷口,托住她的頸肩,小心將她扶起,半果的身子引起的不是欲念,而是滿腔的憐惜。
即使動作再輕柔,韓珞仍疼擰了眉。
渾沌的意識將她稍微自昏沉中拉回。誰……那動作好輕……像是把她捧在掌心……韓珞怒力想辨識眼前的人,卻不敵虛弱的體力,倚靠他的溫暖,再次沉睡。
明知她不會死,卻不忍見她受到折磨。端木柏人無法理解這種矛盾的心態,她擰起的眉,讓他只想為她撫平。
他端來藥碗,接近她的口,見她唇辦緊閉無法喂入,反將碗就口,而後覆上她的唇,輕緩地將藥一絲絲地渡入她的口中。
他分不清,梗于喉頭的,是湯藥的濃苦,還是因她而起的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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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了兩天,現在雖仍只能趴在榻上,韓珞的精神已比一開始好上太多了。
「這些,幫我配好藥交給大家。」韓珞努力從腦海搜尋有哪些村民回診的時間到了,寫好一張一張的藥方。
「韓大夫,您就專心養病吧!」小婢氣得跺腳。
「就這些了。」知她是好意,韓珞歉然一笑,將藥方遞給她。
「真是!」拿她沒轍,小婢只好拿著藥方出房。
覺得有些冷,韓珞將覆在腰間的錦被往上挪移,不小心觸到傷口邊緣,立刻疼得齜牙冽嘴的。
「要不要緊?」守在榻邊的另一名小婢立刻靠過來。「會冷嗎?」
「沒關系。」韓珞搖搖頭,環著肩膀,往身下的溫暖毛皮偎去。「夠暖了,謝謝你們找來這張毛皮。」醒來後,發現多了這張毛皮,讓因傷無法覆被的她,不致冷得發顫。
「還、還好啦……」小婢神色尷尬。她也不知這毛皮哪來的,就連問了馬總管,他都不知情。
「這雨天辛苦你們了,要喂昏迷的人吃藥,很費功夫吧?」韓珞又道。
「這個啊……」這下子,小婢更支吾其詞了。
她們只喂了第一次而已啊!之後每次喂藥時間一到,少爺就會出現,離開後,藥碗就空了,害她們好擔心少爺是不是故意把藥倒掉,存心不讓韓大夫康復。幸好韓大夫還是醒了,讓她們懸了好久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韓珞立即察覺小婢神態有異。不是她們喂的,還有誰?「這段時間有誰來過?」
「很多啊,大家都很關心韓大夫您呢!」小婢顧左右而言他。「韓大夫餓不餓?我去拿點東西給您吃吧!」
「等一下……」韓珞還待再問,小婢卻已一溜煙地竄出房門。「真是的……」韓珞搖頭,環住身下的毛皮,長長喟嘆口氣,柔軟的觸感讓她只想沉入其中。
她不懂,為何他會突然停手。
直到清醒之後,透過僕婢轉述,才知道韓毅被送回京城,而張大嬸沒再被追究罪刑,反而讓馬總管把母女倆一起打下了契,留在廚房幫忙。
這雖不是由端木柏人主導,但他默許了一切。
他為何動怒,直至此時,她還是不明白。
曾想過是因韓毅的關系,但這個想法隨即被她否定。她不相信,自視甚高的他會如此輕易受到影響,就算是,也是因為好勝心而起,絕不可能是嫉妒。
何況,這幾天他不曾來探望她,她怎敢自抬身價?
他厭煩了吧?對她這個對手厭煩了,所以狠得下心出手。否則聰明如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樣的舉止會反將她的心和感情推得更遠?
她輕嘆口氣,無法辨別心頭那抹情緒,是解月兌,還是落寞。
突然,一股念頭竄過腦海,韓珞驚訝撐起上身,卻忘了背上的傷,立刻疼得擰緊了眉心,頭皮發麻。
韓珞趕緊伏下,雙手攬緊毛皮,直到疼痛稍褪,才吁了口氣,定下心細想。
為何她問起有誰來,還有提到喂藥的事,小婢都神色閃爍?若非來者是讓她極端畏懼的人,她大可直接回答。
身下的毛皮柔軟厚長,在宮中她曾見過一張,還是皇上賞賜,那名嬪妃才得以擁有,從此視若性命,那觸感,與她身下這張相似。
如此珍貴,除了他,又有誰敢作主拿來讓她當成了褥墊?
一思及此,韓珞腦海中頓時空白一片。
為什麼?這是他耍弄的計策嗎?先苦後甜,以為可以藉此勾走她的心?
但他卻是默默做著,趁她昏迷默默做著一切,他不說,她怎麼可能會知道他做了什麼?又怎麼可能被他勾走心?
難道……他是真心的嗎?
韓珞搗唇,這個發現,讓她的心好亂。
誰來告訴她,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誰來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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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籠罩了天,萬籟俱寂。
然而,韓珞的腦海卻充斥太多太雜的聲音,讓她無法安眠。
他變了,不再那麼冷酷。
不,他只走刻意討好,是在耍弄心機。
可……他停手了,只打了一鞭……
要是他真愛你,會連這一鞭都打不下。
那是他生氣,誤會她和師兄還有曖昧……
他是氣他無法如願,根本不是在乎你!
承受不住耳旁的喧囂,韓珞倏地搗耳,將臉埋入毛皮,直至恢復平靜,才放下手。她咬唇,將臉埋得更深,覺得沮喪又無力。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鎮日間一直重復雜亂的心緒,讓她無法定心去做任何事。
听到傳來開門的聲響,她趕緊閉眼。
定是照料她的小婢,那兩人,明明不到雙十年華,卻比老媽子還嘮叨,限制這、限制那的,要不是怕她們挨罰,她真想請馬總管別派人服侍了。
她們的關懷她謹記于心,但她承受不住啊,連這麼晚了都不放過她,要是被發現她還沒睡,少不得又是一陣叨念。
察覺來人來到榻邊,韓珞更是放緩了呼息,就怕被發現她在裝睡。
來人先是將她腰間下滑的錦被往上拉了些,隔了會兒,藥膏的冰涼觸感劃過肌膚,動作輕柔,完全沒弄疼她。
那觸感,和她之前昏迷中的感覺極為相似……韓珞身子一僵,因那人的觸撫而微微輕顫。她以為,那是夢境,所以才會看不清是誰,沒想到,是真的有人這麼溫柔對她。
那踫觸,和小婢們不同……是他嗎?韓珞不敢回頭,怕會破壞這平靜的氣氛,她只能繼續裝睡,任由慌亂的情緒完全將她環繞。
若她回頭,她會發現,他正停在榻邊,望著她的眸光,盈滿了柔情。
察覺她的顫抖,端木柏人以為踫疼了她的傷口,停下動作,看到那道開始結痂的傷口,他輕嘆口氣。
那聲響,震撼了她。韓珞猛然咬唇。她不曾在他身上看過一絲一毫示弱的模樣,如此睥睨天下的他卻嘆氣了……她的唇咬得更緊,怕激動的情緒會化為哽咽沖出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