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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破鐵鞋無覓處 第26頁

作者︰雨菱

面無表情的護士做了例行檢查後,推門而出。

接著,她細心地為他梳洗更衣,那個她曾經十分熟悉的身軀,頎長而結實的體魄,均勻有力的肌肉,像陽光下的岩石,發光發亮,比起鑽石的光芒也毫不遜色。一個月下來,這件事成了她一日當中最重要的工作。

她衷心地感謝他,在扮演貝兒的那段日子里,為她所做的一切事情,讓現今的貝兒有如獲得重生,得以嶄新的面貌,去審視周遭的事物。

由于範佟的努力,才使得她的家庭重拾往日溫馨,父母也重修舊好,趙家上上下下一片和睦融融,她不知他是如何辦到的,但她真的感激他。尤其是母親搬進特等病房一事,至今全家人都還津津樂道,真以為她和那家醫院的院長交情匪淺呢。最糟的也是這件事,她竟以為範佟蓄意瞞騙她,那日在他跌落石階前,自己竟以怨毒憤怒的眼神懲戒他,今日性來,更覺不忍。

「範佟,我該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呢?」貝兒拿著濕毛巾擦拭著範佟柔和迷人的臉龐,他的雙眼波動似的彈了下眼瞼,像是听懂了她的話。

貝兒望著他被熱毛巾洗滌過後略微泛紅的嘴唇,那兩片紅唇像座強而有力的磁盤,把貝兒的人給吸引過去。

「反正你也沒有知覺了,親你一下,你該不會生氣吧!」貝兒炯炯地望著範佟似空洞又似幽深無底的眼瞳,慢慢地移了身子過去。

當自己的唇主動地貼在範佟的熱唇時,在沉醉留戀的剎那,有那麼一下子,她幾乎以為範佟在回吻著,她隱隱地感覺到他的唇倏地抿動了,迅速地與他分開,細細端看,他仍是一臉茫然無神的表情,不知為何,那表情深深刺痛著她。

「範佟,你醒來呀,只要你能醒過來,我保證……」貝兒的話突然卡住了。

她能保證什麼?事實上,她什麼也不能保證。由于和範佟換了身,她才有機會反省,這些年來,她什麼事也沒做好,所有大惡境只是持續地壞下去,毫無改善,她沒讓景況更惡劣,已誠屬難得了,她還能為範佟保證什麼呢?

「算了,你還是離我遠一點,你會比較安全,比較快樂。」她低垂著臉蛋,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說來說去,卻只會說反話。

「至于我,沒關系的,反正我從來也不知道什麼叫快樂,倒是自從認識你之後,我的日子的確過得有精神些,哈,大概是因為你一天到晚忤逆我,惹我生氣吧……」

很快地,原本帶笑的聲音,一下子又落寞了。

「听老張說,你就要回大草原了,希望你早日康復……」說著說著淚水淌了下來,爬滿臉頰。

「你好了之後,還會記得我嗎?」淚水跟肆無忌憚地撲簌而下。

範佟仍僵著表情,像個初生兒,不曉人世悲苦。

貝兒強自振作,因為有些話未說完。

「今天是來向你告別的,明天起,我不來醫院了。」貝兒再也忍不住情緒,將臉投向範佟寬厚的胸懷,那里像安全的港灣,可以遮風蔽雨,阻卻一切風霜。

「最近夜里總睡不好,因為我期待著天亮後,可以來這里看你,自然無法合眼。爸媽看了心疼,不準我如此虐待自己……」又一次無聲的嗚咽。

她的手將範佟緊緊摟住,像怕稍一放松,他就要不見了似的。

「我也怕自己一下子無法適應沒有你的日子,怕得連日子都不會過了,所以……先做好心理準備吧,誰教我……」貝兒哭濕了範佟胸前的衣襟,「竟在不知不覺中深深地愛上了你……」貝兒抬起淚濕的容顏,轉而親吻真範佟冰冷無感的栓唇,想要傳遞些許溫熱予他,讓他知曉她晚來的愛意。

※※※

今天是範佟離開唐人街的日子,天空依然飄著蒙蒙的雨,像她昨夜的眼楮。

好像再怎樣做好心理準備,仍無法接受範佟欲離去的事實。

椎心刺骨一般的心痛,教貝兒銷魂的面容更形無助。

雖然爸爸早已囑咐老陳送她到學校去,但貝兒婉謝了,她想一個人靜靜地漫步雨中,讓不歇不息的惱人春雨,徹底洗淨範佟在她心里的魅影,是這雨教他們相遇的,也該由這雨來結束這一切吧!

一襲與幾個月前同樣的螢光黃色雨衣,穿梭在雨中,那雨水 哩啪啦打在貝兒縴細的身上,她仰頭望天,像在舉行一場無聲的祭祀,遙悼一段才驚覺它的存在卻又將要消逝的情愫。

已屆上課時間了,學生三三兩兩地沖入校門口匆忙地穿廊入教室。只有她慵懶閑散地晃蕩著,像失了魂魄的殼。

貝兒走到國父銅像旁傻愣愣地望著銅像下端那一行字︰「華僑為革命之母」,她的眼中無端地雨霧來襲,啊,連眼楮也下著雨。

她苦笑著。就是這里了,所有的紛紛擾擾的起點。

那個頭發梳理亮光光、穿著西裝革履的帥挺少年,連老張微胖發福的身形,她都可以想象出來。

那一天……也是雨水溶溶……

叭叭——汽車的喇叭聲,蔟擁著學生作鳥獸散,一輛黑色加長型的凱迪拉克,從她的身旁急駛而過,濺起兩道水花,澆淋在螢光黃色的雨衣上,貝兒怔忡住了,怎的,她的想象力竟能批發每個細節幻想得如此逼真,像一幕幕的電影情節,在她眼前上演著。

貝兒愣在原地,黑色轎車停泊在前方不到二十公尺之處。

司機是一個微胖的中年人,撐了把傘到後座來打開車門,預備接主人下車。

車門在氤氳的雨中悄然無聲地打開了。

一只黑得發亮的皮鞋,先跨出車門。頑皮的雨珠沾不上鞋面,咚咚地滑落腳底去了。

她的記憶全回來了,她對範佟的思念也排山倒海地灌進心頭。

那一只穿著光亮皮鞋的腳,正是範佟到學校的第一步。

貝兒閉上眼,開始幻想著範佟直下車來,揚起手,拿出一支煙,餃在唇上,煙霧含混著雨水,越發地不明朗,她一急便睜開眼來。

範佟的影像就站前頭,他朝空中吐出一口煙。這時的她,該是惡狠狠地上前怒罵他的。

「你是啞巴啊,連道歉都不會說。」貝兒嘴里吞了幾滴分不清是雨還是淚的液體,含糊不清地咕噥著屬于她的口白,但是她的腳卻一步也移不動。

她悲慟欲絕地垂下頭,淚水與雨水齊落下地。

「對不起。」一聲熟悉但卻久未听聞的低沉嗓音,劃破雨空。

貝兒驚詫地抬起來不及拭去大淚串。

範佟就站在她眼前,那麼清晰明朗,像真的一般。

她好想伸手去觸模他的身體,又恐惶幻象一踫就破滅了。

不是的,範佟那時並沒有當場向她道歉啊。糟了,她腦子里那一部幻想的機器出狀況了。貝兒猛然搖頭,試著重拾記憶里的點滴。

突然兩只偌大的手掌托起搖著博浪鼓似的臉頰,溫暖的熱氣,透過臉頰傳向全身的每一寸肌膚。範佟的手、眼楮和嘴巴,是真真切切的人啊!

「求求你,不要消逝。」貝兒也握住那兩只撫著她的大手,側著臉,安詳地感受範佟的回憶。

上課時間已過,貝兒回了回神,緩緩地睜開眼來,一對娥眉齊昂,長而密的睫毛往上挑。

「範佟,你還在這兒!」貝兒驚訝地喊出聲,不敢相信自己的記憶竟然可以延續如此之久。

「我也不想在這兒呀,誰教你都不到醫院來看人家,我只好一早來校門口‘堵’你咯!」範佟像孩子般地說著氣話。

貝兒不假思索地辯白,「那是因為你就要回去家鄉就醫了,我得早些習慣沒有你的日子呀,否則……嗯……你是我心里產生的幻象,怎麼會說話呢?」貝兒嚇得倒退幾步,捂住嘴巴,不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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