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攤著一本本厚重的賬冊,擷香縴手支著下頷,另一只手持狼毫筆送至唇畔,因沉思而輕咬著。
「怎麼銀子像長了腳,老是花得這麼快呢?」她蹙了眉,長嘆口氣。
坐在一旁的海品頤看著賬冊中的細目,也忍不住搖頭。「什麼都要錢,我們已經將花費降到最低了。」
「把夜渡資調高些怎麼樣?」擷香靈機一動,拿起筆在一冊手記本上圈圈寫寫。「這有,四色果子一盤十兩,水酒十五兩,佳肴一席百兩,瞧!收入大增呢!」那些數字在她眼前發亮。
「你是強盜啊?」海品頤啼笑皆非。「這樣反而會害尋常百姓望之卻步,只靠高官達人是撐不久的,何況他們大多只為擷香日感興趣。」
「真煩……」被潑了盆冷水,擷香小嘴一扁,又嘆,念頭轉到了憤恨的對象身上。
「初天緯的維修費不是才付了一半嗎?要把營業損失也加成上去,多收點,狠狠敲他一筆竹杠!」不多灌點水,實在難平她滿肚子的怨氣。她氣憤得握緊了粉拳。
海品頤聞言輕聲低笑。嬤嬤和擷香轉的都是同樣心思,昨天初天緯離去前,嬤嬤開的價碼讓人咋舌,初天緯卻是臉色不變地一口應允。
「……原來,名聞遐邇的醉月樓還兼做黑店的勾當。」低醇的語音在身後響起,平淡的音調听不出是喜是怒。
聞聲,擷香杏眸略微眯起,用力將手中賬冊合上。海品頤警戒起身,站到擷香身後,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對射來的凌厲視線恍若未覺,初天緯走到窗欞前的錦椅入座,微啟了窗,看向閣外的風景,泰然自若的模樣好似在家里一般自在。「尾款已清,且方才進門時看到一切恢復原狀,應是難再另立名目才是。」
「初爺,這麼早?」海品頤微一頷首,禮貌性的問句隱含彰顯的敵意。
「都忘了。」初天緯輕笑。「日上三竿對晨昏顛倒的青樓來說,大概只能算是黎明初曉吧!」
看也不看他一眼,擷香又把一本賬冊重重合上,乒乒乓乓的聲勢驚人,把桌上賬冊全堆成一迭。
初天緯沒有言語,只興味盎然地看著她那張被怒火炫得艷麗的小臉。
「擷香。」海品頤握住她的手,用眼神阻止她。招惹初天緯沒好處的。
看了海品頤一眼,擷香抓著一本賬冊的手,才松了開來。她很清楚,但——她就是氣不過啊!
兩人不言已明的默契,讓初天緯微微擰起了眉,還有那只手……心一窒,握于扶把的手不自覺地使勁。
「幫我搬。」手一指,擷香轉身走出門外,自始至終沒正眼瞧過初天緯。答應他可自由來去,可不代表她要隨時陪著他!要搜讓他搜去,什麼證據都讓她給湮滅了,就不信他在這兒能搜到什麼!
「初爺,失陪。」海品頤抱起桌上的賬冊,微一頷首,跟著離開。
那倔強模樣,讓初天緯低低笑了。以為這樣就避得了他嗎?笑意一斂,轉為銳矍的光芒環視四周。擺置都沒有變,卻和那夜隱約有點不同。
眸光更顯冷鑠,初天緯繞著內室緩緩踱步,腦中自那夜踏進擷香閣的畫面開始運轉,一次又一次。
氣味。
那晚站在門外,有股淡雅花香渲染四周。
鷹眸微眯,走近榻前,微一傾身,攫起榻上整齊迭置的絲褥,湊近鼻端——
一縷若有似無的花香輕溢,一如那夜。
腦中的畫面,停在她頰泛紅潮,星眸微閉的嬌艷模樣。
懊死!這藥效力如此強?像絲褥燙手,初天緯倏地放開,直退至門邊,然而心頭洶涌的熱潮卻是難以平息。
這影響,是藥……還是她?這陡生的念頭驚駭了他,初天緯冷凝著臉,旋身走出了擷香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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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月樓里,一如以往,為開門前的準備忙碌著。
出了房,和品頤分開,無事可做的擷香東晃晃、西晃晃,最後只能來到廳前,看著那些來往打掃的僕婢發呆。
她之前曾幫著打掃,惹得嬤嬤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嬤嬤說上門尋歡的爺們不愛見操勞粗糙的手,要她顧好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去引誘那些捧著千兩入場金的人前僕後繼就成。
盯著自己晶瑩如玉的縴指,擷香無聲地輕嘆口氣。若讓她選,她寧願挑水、洗衣,做些院後的粗活,但為了銀子,沒辦法,她只能露胸露肩,在被人踫手踫腿吃盡豆腐後,還得嬌笑勸人更進酒。
一壺壺買出的酒,都是銀子呵!
「擷香姑娘。」一聲輕喚將她自沉思中拉回。
一抬頭,是樓里的姑娘,身後躲著個約十歲的小女孩,用怯生生的眼神直瞅著攤。
「新來的?」見她點頭,擷香笑了,彎與小女孩平視。「叫什麼名字?」
「小……小玉兒。」小女孩囁嚅道,難得一見的美顏讓她瞧得呆了。這人好漂亮,像廟里觀世音菩薩下凡。
看著那短到連手肘都蓋不住的破舊衣裳,還有衣下那瘦小的身軀,擷香只覺心疼,眼眶微微泛紅。
像她,像五年前的她。
「第一次來京城嗎?」皺了皺發酸的鼻子,擷香笑道。
「嗯,好大、好熱鬧哦!」小玉兒用力點頭。那些在家鄉從沒見過的繁華事物,讓她張大了眼,連離家的難過都給暫時忘了。
見那天真的模樣,擷香不禁莞爾,她看向帶小玉兒進來的姑娘。「小玉兒是來……」
「嬤嬤說她五官美,要我帶在身邊照料。」
擷香細看,雖是整身窮困的鄉土味,仍掩不住那精致的五官,是個姑娘的料。
「多教她點,讓她知道咱醉月樓是在做什麼的。」她溫柔輕撫小玉兒的頰,心頭有不舍以及無奈。「放心吧,以後不愁吃、不愁穿,日子會好過許多的。」
小玉兒點頭,突然瞪大了眼直往後退,躲到那姑娘的身後。
擷香詫異地回頭看去,卻見初天緯那高大的身形猶如門神般靜悄悄地杵在身後。她霍然起身,毫無畏懼地直視著他。她都把擷香閣讓他了,他還想怎樣?!
「放她走。」初天緯硬板著臉,一臉寒霜。
他沒想到,那一臉姣美的面容之下,隱著的卻是無比狡猾的心思!她竟用溫柔的語調,誘哄年幼無知的小女孩走進她們吃人不吐骨的陷阱。
不能嚇著了小玉兒!擷香一使眼色,那姑娘連忙帶小玉兒進了內室。
「他父母打了賣身契,憑什麼放她?」擷香嗤笑。沒有小玉兒這層顧忌,她可以專心應付這難纏的對手。
「多少銀兩?」早知她們視錢如命!
那渾然不將錢放在眼里的態度,讓擷香氣得發抖。「就您初爺的帳我不買,醉月樓買了小玉兒,她就是我們的人。」
「你狠心將這種小女孩推入火坑?她才幾歲?踩著對方窮困的弱點,將人逼上絕路,你良心安嗎?」初天緯怒道。
他懂什麼?他懂什麼!擷香握緊了拳,反唇相譏。「何不怪你們這些絡繹不絕的恩客?若不是你們這些男人的急色需求,醉月樓開得下去嗎?又哪里需要去買窮困姑娘?」
「我幫她贖身,放她回去。」初天緯忍住想殺人的,厲聲道。
「贖身?」擷香發出冷笑。「贖了她又能怎樣?她依然是吃不飽、穿不暖,甚至是只能在貧病交迫中死去!」
初天緯怒氣不斷上涌。她的良心觀念竟被扭曲至此?「總比一生被毀來得好!她回自己村里,能賺得銀兩的方式忒多,繡工、幫人洗衣、田事都是掙錢的方式,何苦留在這里作踐自己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