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願意去相信——也許,這回她真的可以擁有幸福;也許,這一切可以繼續下去,永遠不變;也許,他待會兒進來,她會跟他說他期望的那個字…
但是石燁去了好久還不回來,若溪隱約听見房門外他與別人的談話聲,間或傳來激動的爭吵聲。
爭吵?石燁會跟人爭吵嗎?
好奇心讓她走出房門,女性嚴厲的聲音立刻清楚的傳入耳中——
「我早該阻止你的。你那些雜耍式的技法根本上不了台面!我一再縱容你,以為你長大了,有一天會回歸正軌。我跟你父親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你身上,從小教育你,給你最好的環境、最好的老師、上最好的學校。好不容易你闖出了一點成績,結果你居然不負責任地跑掉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造成多少人的困擾?」
「我很抱歉。但是我一定要創造出屬于自己的音樂,我無法再待在那個僵化的環境里,我會窒息而死!」
「什麼叫自己的音樂?你做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音樂,根本沒有前途!面對現實吧!繼續搞那些東西只會讓你餓死。」
「就算餓死又怎樣?我不要再浪費時間在那些一成不變的演奏上了,就算我把帕格尼尼的曲子演奏得再純熟、再完美,又有什麼意義?他們終究是別人的音樂。我有更偉大的夢想,我要做出有自己風格的東西!」
「你想作曲可以、你想要利用業余時間玩玩音樂劇也沒關系,可是你不能就這麼把原有的演奏放掉。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著接收你的位置?清醒點!再這麼不切實際下去,你會毀了自己。」
「為什麼你就不能試著了解我要什麼?為什麼你不能讓我試試看?」
「因為那根本是浪費時間。」
在客廳里,石燁與一位中年婦人憤怒地瞪視彼此。
若溪從沒見過溫柔的石燁這樣激動的模樣。她看向那位女士,她穿著高雅的香奈兒套裝,一串掛在頸項的珍珠襯托出貴氣。她很美,但她的美卻是冰冷的,讓人覺得高不可攀;她的氣勢是強悍的,令人不寒而栗。
那名婦人高傲地掃視若溪的小鮑寓,最後視線落在站在房門口的若溪身上。
她眼神里那種輕蔑的神態,讓若溪感到極度不舒服。
「這就是你的夢想?瞧瞧你墮落到什麼地步!你知不知道當你爸爸和我接到征信社的報告時,有多麼痛心?像乞丐一樣在路邊拉琴,住在女人家接受女人的供養,你的行為丟盡了我們林頓家族的臉!」
「我不覺得拉琴維生有什麼丟臉,從前我在奧國做的基本上和這樣是同一件事。不管在音樂廳或路邊,我拉琴的目的都是要讓听的人感覺到快樂。而且我跟若溪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相愛!」
那婦人冷冷瞄了若溪一眼。「相愛?你期望我相信?就這種女孩子?」
若溪倒吸了口氣,臉色刷白。
石燁的反應比若溪還來得激烈。
「夠了,你走,我們沒有義務在這里接受你的評論。我長大了,有權利選擇我的人生。」
熬人傲然面對石燁的怒吼。
「我想你只是一時沖昏頭,這幾個月的時間應該夠你想清楚了。我可以不計較你今天的態度,也可以忘記你出走的事,回奧國來,八月開始我可以替你安排演出的機會,唱片公司也要跟你簽新約。回來吧!那里才是你屬于的地方。」
「我不會回去的。」石燁的反應是立即的。
熬人臉色一變,咬牙道︰「很好!我就等著你哭著來求我跟你爸!」
她轉身走出若溪的公寓,從始至終,沒跟若溪講一句話。
「溪,對不起…」石燁頹然坐在沙發上,像是用盡了氣力。
若溪走到他身邊,他雙手環抱住她的腰,將頭棲在她的小骯上。
「她是你的母親?」若溪不難猜到,因為石燁有著跟那婦人相仿的美麗輪廓。
「是啊!」他嘆口氣。「就如你所見,我有一個專制、獨裁又傲慢的母親。」
「她只是關心你。」
「可是我不要這樣的關心!」他抗議。「她為什麼就是不懂?」
若溪在他身邊坐下來。石燁很自然地擁住她,讓她靠在他的懷中。經過這些日子,他們已經很習慣身體的接觸了。
她對這個男人的了解究竟有多少呢?若溪心底升起這個疑問。
其實她一直有種感覺——他的出身不尋常,只是她一直忽視這個想法,但他母親的突然出現,讓她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
「告訴我你的出身背景。」她感覺喉頭干澀。
石燁很坦誠地告訴她想知道的一切。
「我是中奧混血,我的奧國名字是麥歇爾.林頓,我母親石雪荷是台灣人,她是一個小提琴家,年輕時在奧國留學認識了我的父親,他們結婚生下我。」
「石雪荷’這個名字很耳熟……
石燁聳聳肩。「可能吧!我媽在華人圈里算蠻有名的,她是惟一一位曾擔任維也納交響樂團首席女小提琴手的華裔女性。」
若溪暗自心驚,沒想到石燁接下來說的話更讓她訝異——
「不過在歐洲,爸比媽有名一些。沒辦法,林頓家族是奧國古老的貴族。」
「你是貴族?!」
「嘿,對啊!如果君主時代還沒過去,我可能是個什麼公爵呢!好玩吧?」
若溪一點也不覺得好玩,她的心沉到谷底。她竟喜歡上一個…一個公爵?
沒察覺她的異樣,石燁繼續說︰「我是家中的獨子,所以小提琴家的媽媽和鋼琴家的爸爸,把所有期待都放在我身上。」他苦笑。
「我的童年沒什麼好說的,除了練琴還是練琴。別的小孩出去玩,我只能練琴;別的小孩上一般的公立學校,我上的是音樂學校。那里全是像我一樣的小孩,我們除了上課以外,每天練琴超過八個小時。在那里我沒有朋友,因為每一個人都是競爭對手。
然後就像所有人一樣,我參加各種比賽。幸運的是,每次都得到相當好的成績,其中比較特別的,應演算是我十八歲得的那個奧地利協奏曲大賽首獎,那之後就有唱片公司找我出個人專輯,也開始了我在歐美各地巡回的個人演奏會…」
他用一種聊天似的輕松語氣說著,但那就像一個腰纏萬貫的人,說那些金銀珠寶不過是一些平常的小石頭。
若溪越听越心驚。他究竟是怎樣的音樂天才?
她想起那次在醫院里急診室的醫生認出他時的興奮激動,還有那個餐廳老板跟他的對話。她對古典音樂一向不了解,頂多只知道他拉的琴很好听,但也許,不,依照他所說他十八歲就已經出了個人演奏專輯,他可能在古典音樂上遠比她所能想象的還要……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他對金錢完全沒有概念。當然,他是從沒為錢煩惱過的人。
她有些暈眩。一直以來她所認定的、所熟悉的都完全崩解了……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胃里好像壓著沉重的東西……
「可是這些東西慢慢的讓我沒有辦法呼吸了。我的同學可能很羨慕我,我和知名的經紀公司簽約.我有演出的機會、出CD,可是同時我也被這些合約綁死了。我一年拉五十場相同的曲目——」他皺緊眉頭,顯然想到這些仍讓他厭惡。
他解釋︰「就是我當時得獎的那首曲子。不只如此,出的唱片,里面所有的曲目也是由對方決定,這樣我覺得自己根本只是一個拉琴的機器。
我一直渴望創作,我不想彈奏別人的東西,也不想任何人叫我應該拉什麼、不應該拉什麼曲子。其實我從小就很叛逆,我喜歡把一些練熟了的曲子一會兒調高五度,一下又低四度這樣玩。母親對我這種行為很生氣,她會狠狠教訓我,逼我回到音階、替音、練習曲、弓法的基礎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