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玡身形一僵,驀地松開手,深受打擊似地呆愣在當場。
「單于!求求您,去看看夫人吧!」小蠻哀求道。
屠玡瞪大眼,隨即詛咒一聲,迅速轉身離去。
☆☆☆
站在蝶依的幃帳外,屠玡止住了腳步。想見她的沖動,在此刻變成遲疑。
他真的敢見她嗎?幾個月來他日夜思念的人,不管用多少女人來麻痹自己,她的身影始終是他揮之不去的記憶,他怕見她,是恐懼自己那顆管不住的心——
單于緊抿著唇,起伏的胸膛泄露出復雜的心情。
侍女哭泣的聲音浮現腦中……夫人快挨不過去了……牙根一咬,他掀開帳門。
蝶依在榻上熟睡,他大步走到她床前,俯視她的那瞬間,心彷佛被利刃割開。
那麼清瘦、那麼憔悴,月復下隆起的肚子卻又大得不可思議。伸出微顫的手,他粗厚的手掌撫過那原本泛著紅光,現在蒼白凹陷的臉龐,緩緩移下,落在那渾圓的小骯上。
那是他的孩子,在她體內成長,這個體認讓他既驕傲感到無限的悲傷。為什麼他們之間會變成這個樣子?如果她只是個單純的匈奴女子、如果……
僵硬地抽回手,他的面容更形冷郁。
蝶依申吟著移動身子,接著張開眼楮——
眼前的男子是她想也想不到能再相見的人,是夢嗎?作過太多相同的夢,竟也產生幻覺了嗎?
她眨眨眼,再次睜開,看清楚男人嚴厲冷酷的容顏後,驀地一陣心痛,閉上眼,淚水無聲地滑入枕巾。
「為什麼哭?」屠玡住攫她的肩,顯然被她的淚所激怒。
不容許她逃避,他掐緊了手,逼她面對他。
蝶依木然地看著他,一雙失神的大眼毫無焦距。「你來做什麼?」出口的是冰冷無溫度的語調。
她冷漠疏離的態度讓屠玡更加憤怒。
「你是故意的嗎?」眯起眼,他惡狠狠地道。「故意把自己弄成這副要死不活的鬼模樣,是故意要讓我心軟?」
他暴戾的指控令她一怔,隨即她淡淡地綻放出一抹無奈的苦笑。
「我沒這樣想過,再說,你根本不會見我,我是死是活,與你何干?」
屠玡陰鷙著臉,語出譏誚︰「心機夠重,懂得以退為進,你要我來看你,這不是稱了你的意了嗎?」
她困難地抬起眸子,看向他無情的眼,究竟他是怎麼看她的?
「怎麼了?」見她臉色忽地變為慘白,屠玡心一軟,忍不住伸出手想踫觸她。
「我沒事,單于請回吧!」
蝶依往後退開,縮在床角,低垂的眼對住自己的月復部,表感是閉鎖的。
屠玡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我是單于,整個匈奴國都是我的,我要來就來,要走就走,沒有人能左右我!」依然是不可理欲的霸道。
蝶依索性閉上眼,不理會他。
「看著我!」屠玡怒不可遏,不允許她逃避。「她們說你不吃東西,可惡!瞧你瘦成什麼樣子,這樣下去孩子會保不住的。」
孩子!?果然還是為了孩子!蝶依心頭一片冰冷。
她搖搖頭,綻出一抹哀絕的微笑。「別擔心,就算要死我也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他全身一震,駭然地察覺到她語氣中的決絕,一股不好的預感攫住了他。
「我不會讓你死的!你听到沒有?」他用力抓緊她的頭,「我不準你離開我?」
她沒有回答,空茫的神情看不出一絲求生意志,屠玡沖動地將她抱在懷中,低嘎地喊道︰「你是在懲罰我嗎?這是你的報復嗎?」
蝶依堅定地將他推開,「請回吧!單于,我想休息了。」
空虛的雙臂僵凝在空中,相擁片刻的溫香不見了,巨大的失落感向他襲來。他緊握雙拳,僵硬地退下床榻。
「你不會天真的以為,我真能跟你一輩子躲在那局促且令人窒息的南方木屋內吧?我是屬于大漠的,我有我的土地、人民,他們需要我!」沖動說出口的,是懊惱的解釋。
蝶依沒有看他,盯著肚子的大眼涌上水霧。
「當時唯一能奪回王位的方法,就是解除瞞頓和我之間的心結,我不得不這麼做。」他再次心急的說道。
「你了解嗎?」捧起她的臉,他深沉的目光凝視著她;「其實有什麼差別呢?我還是單于,你依然是我的妻子,而且我們就要有孩子了,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停止這一切痛苦的相互折磨,還是可以回到往日的恩愛。」這是他的極限了,恥于出口的感情,他再也忍不住地說了出來。
蝶依扯出一抹苦澀無比的笑。
他真的這麼認為嗎?
他已經在她和權位之間做出了選擇,甚至在瞞頓傷她時也能冷眼旁觀。臉頰上的疼痛早已淡去,那雙冷漠無情的男性眼眸永遠鐫刻在她心上。
真能回到過去嗎?
「請你回去吧!」蝶依疲憊地閉上眼,再也不去看他。
屠玡佇立片刻,深深望著她,最後終于轉身離去。
☆☆☆
那天過後,屠玡每天都會在蝶依的帳中待上好一陣子。
她不理會他,他也不在意,只是靜靜坐在一旁,用一雙深邃犀利的眼楮看著她。
看到她努力地吃下各種食物,全數嘔了出來,他會皺緊濃眉,像是壓抑著極大的痛苦。
夜晚,蝶依掙扎著從床榻上起身,困難地走出帳外,靠在柱子上仰望無垠的夜空。已經很久不曾走出帳外,痴重的肚子,壓得她連站立都感到全身酸疼。
今夜,不知怎地,她突然有股想看夜空的沖動。
冷風夾帶著沙塵灌進蝶依的肺里,她輕咳了幾聲,怎麼也咳不出難以忍受的窒息感,她急促地喘息著,月復中的胎兒似乎感應到母親的不適,也劇烈地踢動起來。
許久之後,月復中的翻滾稍稍告歇,蝶依雙手支撐在帳沿,細細地喘息。
終于要走到盡頭了吧?仰望白色神秘的月光,蝶依忽然有了這樣的領悟……這樣痛苦、迷亂的一切,終于要結束了。
想到這里,她的唇畔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釋然的笑靨。
「會著涼的。」背後突然響起低嗄的男聲。
她沒有回頭,知道來人是誰,依舊直視著月空。
「進帳幕去吧!」屠玡走到她身前,月光映照在他盈滿關切的眸中。
她垂下眼。「你怎麼來了?」這時候他應該在別的妻妾那里。
他听懂她話中的涵義,溫和的眼瞳轉為嚴肅。
「在你之後,我不曾和別的女人同房。」他以稍稍嚴厲的語氣說道。
听著他奇異的告白,一抹暈紅爬上她蒼白的臉頰。
怎麼可能!她別過臉,緊咬著下唇。
「是真的,我和她們睡在一起,卻不想抱她們。」
他皺緊眉,再次強調。
他的話像一股熱流,靜靜融化了她冰凍已久的心,莫名的,一股熱氣涌上她的眼。
「進去吧!你冷得打顫了。」他克制自己想擁她入懷的沖動,只是伸手踫觸她冰涼的小手。
這次她沒有避開他,柔順地任他將自己的手握在他溫熱的大掌中。
「我想看看月亮,以後……可能沒有機會了……」她淡淡微笑道。
握住她的大掌驀地僵硬。「說什麼傻話?」他強烈地斥責著。
蝶依毫無畏懼地對上他嚴厲的眼,小手扶在他胸膛上,柔聲道︰「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不要讓他因我的出身,而有陰影存在他心中。」
屠玡听到這話只感到徹骨的寒冷——她在交代遺言。
「別說了!照顧兒子是你的責任,我不管!」他激動得捏緊她的手,面目變得扭曲。
蝶依無言,帶著一抹哀淒的微笑靜靜瞧著屠玡。
「我不會準許的!」他怨聲道,狠狠瞪著她。接著,他不顧她的反對,將她整個人騰空抱起,走入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