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比起那個笑著把人命換算成金錢的織夜,自己比較喜歡現在這個毫不掩飾心中不悅的少女。
「你這麼說,我就這麼信。」織夜趁著南宮禪一瞬間的失神,一把拽住他的袖口︰「走,我們回房去。」
南宮禪愣愣重復︰「我們?」
「我是天生的小人,最愛用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月復!為了不讓你趁夜開溜,在接下來的行動中混水模魚,把剩下的一個月蒙混過去,本小姐也只好亦步亦趨,緊盯你的一舉一動了。」
「大小姐這不是為難我嗎?況且男女有別,漫漫長夜怎好共處一室?大小姐還是回去自己的房間安歇吧,我絕對沒有想逃的意思。」
不意被戳中心事,南宮禪匆忙中想澄清什麼,卻無奈地發現織夜確實抓住自己的錯處,一時之間不由大感慌亂。
「你剛才不是在羽夜房里待得好好的嗎?我只是借你的床暫睡一陣,你要是怕犯嫌疑,地板桌面窗台屋梁任君挑選,就是不準離開我的視線!」連床位都先訂下了,大有「你能奈我何」的霸道口氣。
「大敵當前,我等殺手正須補充以備應戰,你卻把我趕下床……咦?你剛才說是暫睡一陣?這‘一陣’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難道……」
「你可是這場行動的主力,也是最有可能取得天子首級的人,‘狩獵天子’結束之前,我會好好看住你,所以你——休——想——模——魚!
見南宮禪仿佛嘴里塞了個大鴨蛋的呆樣,織夜得意洋洋地笑了。呵呵,她早八百年就該怎麼做了!
流星樓中,除了織夜和她自己,南宮禪對誰都是愛理不理的,然而他對羽夜是愛憐,對她卻是貨真價實的忌憚——只有她親自出馬,才鎮得住組織中被公認實力最強的藍星!
織夜滿心期待地等待南宮禪的反應。
他會哀嘆一聲而後認命,還是不屈不服起而反抗?
不管是哪一種,她都有法子鎮壓。
這回她可是有備而來!
然而,織夜預擬的後備方案統統落空了。
南宮禪沒有做出任何反抗,只是抬起他那雙澄澈的黑眸,晶晶亮亮地望著她,然後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句讓她當場僵掉的話。
「要是按照計劃,由我取下天子的性命,大小姐不就得嫁給我了?你真的那麼想和我成婚麼?」
拋下這個爆炸力十足的問題,發言者很不負責地轉身就走。
身後,被當成抵押品的袖口飄蕩在空中,失去反應能力的織夜被動地抓著不放,愣愣地任由南宮禪牽著一道走。
第四章
織夜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心思深沉的人。
環境的影響使她擁有較同齡少女更慎密周全的思慮。
同時,她的支配欲也相當旺盛。
眾人的臣服與贊嘆——不論是對她的智慧或美貌,都是她喜愛的收集品。
天地間固然有太多太多不可預測的怪象,但在這座以她馬首是瞻的流星樓中,從來沒有什麼事物是她無法一手掌控的。
所以嘍,當第一道晨曦射入這間樸素整潔的寢室,織夜愕然驚覺自己竟犧牲寶貴睡眠,整晚倚在床頭,凝望仰臥于地的南宮禪。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做出這等蠢事!
堂堂流星樓的大小姐,怎麼可能會盯著一個男人失神,以至于徹夜不眠?
這這這……
都是這混蛋的錯!
沒事問那種莫名其妙的問題做啥?
織夜怒上心頭,正要給猶在酣睡的罪魁禍首一記足以燒石融鐵的白眼,卻發現雙眼約莫是睜了一夜,過度使用的後果竟是無比酸澀。
哼,這筆帳不算在南宮禪頭上,她向誰討去?
小心揉著眼皮,織夜起身下床,來到南宮禪身邊。
低頭看去,南宮禪的睡臉上只找得到寧靜安詳,唇邊一抹飽睡一夜的滿足微笑,看在睡眠不足的織夜眼中,顯得格外刺眼。
在這種情況下,織夜做了一件她自信任何人在她的處境下都會做的事——提腳往南宮禪身上重重踩了下去!
只踩一次不夠滿意,她毫不猶豫地補上第二、三、四腳,到後來踩得興起,連次數都忘了繼續計算。
這等舉動雖然粗鄙不堪,卻……卻……好容易上癮咽!
不知何時起,織夜眼中積聚了一夜的氣悶已被單純的愉悅所取代,臉上更是漾起惡作劇的笑容。
「我說大小姐呀!這就是你向下屬道早安的方式嗎?」第二十四腳隆重落下之後,南宮禪翻身躍起,滿臉幽怨的閃到一邊。
唉!這位難纏的大小姐一下床,武者敏銳的知覺就喚醒他了,只是把眼楮眯成一條偷瞧織夜,揣測造成那張俏臉烏雲密布的原因。
等到織夜一腳踩下,他本想立刻「清醒」過來,卻在同時發現加害者竟露出未曾示人的一臉淘氣。
這一大發現讓南宮禪頓時決定忍辱負重,冒著被踩得渾身瘀青的危險,也要讓織夜玩個盡興。
遺憾的是,南宮禪萬萬沒有想到,身形縴細柔美的織夜一旦玩出了興趣,竟是一腳重過一腳!
這下他也只好倉皇撤退了。
愉人愉己固然是天下一樂,身體是武者本錢千萬得顧好……再說,他何時有了必須讓織夜開心的義務?一時興起罷了……對對,只是一時興起,斷斷不是覺得她的笑臉可愛。
「誰叫你要睡在地上,我只好把你當成地板踩了。」
「我這麼大個人,也能當成地板?」
織夜痛失踏墊,因玩樂而壓下的一口氣又冒了出來︰「不是我愛挑剔,你好歹也是名高手吧?怎麼我在你身上連續踩了這麼幾腳,你還睡得像條死豬似的?要是敵人夜里偷襲,你不就死得不明不白嗎?」
「大小姐啊!你大剌剌地佔去我的床,房里除了地面比較平坦寬敞,我還能睡到哪兒去?而且你身上並沒有殺氣,否則我不會察覺不到。」
這就是織夜,佔盡天下便宜還能理直氣壯,並能讓別人也認為她就是應該理直氣壯的恐怖女人。
南宮禪忍不住嘆氣。
織夜點頭,算是接受他的解釋。
「不過,你的警戒心不夠,得想辦法加強。」
「這倒不勞大小姐掛懷,尋常刺客接近不了我。」
「是嗎?那剛才的事又該怎麼說明?你的本事我不懷疑,只是人一睡下,似乎戒心也就跟著睡死了,這可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弱點。」
「我會注意的。」這算是關心他,還是暗地里貶他?
近三年來,南宮禪從織夜那里听說過各式各樣的勸誘威脅,有時甚至連哀兵之計都出來了,就是沒听過她會關心家人以外的人。
對織夜而言,殺手是組織的資產,自有其重要性,卻不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想到他平日惟恐避之不及的魔女,不久之前竟在自己面前顯露出令人意外的孩子氣笑容,南宮禪望向織夜的表情瞬間變得異常溫柔,微微眯著眼楮,勾起的嘴角透著淡淡的喜悅。
他……他……他對自己微笑!?
織夜平時精明的腦筋頓時陷入混亂。
那個一看到她,便猶如驚弓之鳥奪路而逃的藍星……
那個讓她明白,流星樓中能讓人躲藏好幾天而不被發覺的場所其實多如牛毛的南宮禪……
居然看著她,笑了。
而且還是那種有點滿足、有點喜歡,有有點讓人心跳的笑法。
這……這……這怎麼可能?!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對了,你昨晚睡在冰冷的地上,難怪。」好不容易找回聲音,織夜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我還得很。」南宮禪奇怪地看著織夜。
雖然早就習慣織夜把他當怪胎來看,這麼露骨的瞪視倒也不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