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出去再問問春喜,是不是她真的可以在這兒洗澡,但是,清澈而飄著淡淡花香的熱水不斷誘惑著她,讓她不自覺地緩緩褪下自己的衣裳。
慢慢抬起腿踏進桶里,舒服的感覺讓她低嘆了一聲,閉了閉眼,她矮子,將整個身子埋進水里。
乍然接觸熱水,手肘處傳來陣陣刺痛,聶小舞皺著眉看了看,才發現剛剛那一跤跌得不輕,除了擦傷外,雪白的肌膚更是瘀青了一大片。用手掬起清水,她咬牙清洗著傷口,好一會兒刺痛感才漸漸麻痹。
有多久不曾真正泡在水里好好洗個澡了?她放松自己,往後倚在桶邊。
身在這個人情涼薄的社會,生活已屬不易,更何況身為女子,更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艱苦,每個人都想在她身上佔點兒便宜,只因為他們是無依無靠的一群。
看到他們全身髒兮兮的,大家總會以為他們又髒又懶,連最基本的清潔都做不好,其實並不是他們不願意,而是有太多太多的因素造成,撇開物質上的匱乏不說,最可怕的還是人。
小的時候不懂事,每天她還會天真的跑到隱蔽的小溪邊洗澡,年紀漸長,當她發現有些人的眼楮老是不懷好意跟著她轉,甚至有意無意的踫踫她的手時,她開始退縮了,每天只敢打桶水躲在茅坑里擦擦身子,甚至將黑炭灰涂在臉上來丑化自己,除非真的受不了了,才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模黑到二里外的小河邊,忍受沁涼的洗滌,曾幾何時有過這麼奢華的享受呀?
用手捧起浮在水面上的玫瑰花瓣兒,她輕輕吹玩著。
雖然從小廟里的師父就告訴她人要懂得知足,唯有好好把握住自己擁有的,才能進而創造出自己想要的,她一直把這番話奉為圭臬,但是,現在經驗著她從來不曾享受過的安逸舒適,她也不免有些迷惘了。
她和弟妹在廟口蹲一輩子真的會有這麼一天嗎?今天是她運氣好,換作其他弟妹呢?他們的命運又會是如何?
腦袋瓜里有一瞬間迷惘,讓聶小舞輕輕嘆了口氣。
難道真是上天注定了各種命運,有人餃著金湯匙出生,而有些人天生菜籽命?
搖搖頭晃去腦袋瓜里亂七八糟的思緒,聶小舞將頭沉進水里,任油亮烏黑的秀發飄散在水面。
罷了,不想了,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洗個澡,不好好享受一番豈不是對不住自己?
抬起頭來,炭灰盡拭的臉蛋兒美得出奇,挺秀的鼻子、菱狀的紅唇,配上那一雙靈動剔透的明眸,整個人散發出絕塵的氣息。
她甩甩頭恣意揮灑著水珠兒,突然發現浴桶前有一面偌大的銅鏡。她好笑的看著被長發纏繞著的自己,頭上還有幾片花瓣,那模樣說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模樣像極玩瘋了的野丫頭,若是讓其他弟妹見了,恐怕沒人認得出她。
沉子,她慢慢梳理著自有記憶以來便不曾修剪過的長發,等到她發覺時,才猛然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小聲的哼著歌兒,完全撤下了心防……
☆☆☆
端坐在桌前,藍雋皓瞥了一眼桌上豐盛的晚膳,平聲問道︰「人呢?」
罷剛他在市集上又繞了好一會兒,挑了一匹溫馴的母馬,順便沉澱紊亂的心緒。
「爺,還在房里。」春喜一邊張羅碗筷,一邊答道。
「嗯?」挑挑眉,藍雋皓看著他。
「我讓人準備了一件干淨的衣服,叫她把身子洗干淨。」
「嗯。」
低應了一聲,藍雋皓便不再說話,倒是春喜邊擺碗筷邊偷覷他。
「男子漢大丈夫有話就大聲說出來,偷偷模模的像什麼樣子?」藍雋皓像是背後長了眼楮般,在春喜不知第幾次偷瞄他時出聲喝道。
被捉個正著,春喜心一驚差點兒弄翻了碗筷。深吸了口氣壓壓驚,他索性站到藍雋皓身側。「爺,我不懂。」
挑眉看看他,藍雋皓不語。
「你帶那個乞丐婆回來做什麼?她要同我們一起回去嗎?」
乞丐婆?
藍雋皓微蹙起眉頭,發現自己一點兒都不喜歡听到別人加諸在她身上的這個代號。
沒有發現他眯起的眼里閃爍著危險的訊號,春喜一古腦兒地問出心里的疑惑︰「府里也不缺丫頭呀,我們帶著她怎麼趕路呀?瞧她又髒又笨的樣子,一定會拖累我們回府的行程的。」
他一個勁兒的嘀嘀咕咕,完全沒有發現藍雋皓愈見陰沉的表情。
「這似乎不是你應該擔心的事吧?」藍雋皓低語。
听見他冷絕的聲音,春喜才猛然發覺自己闖禍了,頭一低,便誠惶誠恐的主動打著自己的腮幫子。
「對不起,爺,春喜大膽逾矩了,請爺原諒春喜……」他抖著聲音連聲說著,只求主子大人大量,別計較他無心犯的錯。
「夠了!」低喝一聲,藍雋皓瞪著他,「我餓了。」
他風馬牛不相干的突然冒出一句,不熟悉的人鐵定模不著他的思緒,但是,聞言春喜卻樂得跳了起來。
爺就是這麼體貼人,知道他會鑽牛角尖,便找了另一件事讓他釋懷。飛快沖到桌前將每一道菜的湯蓋掀開,他殷勤地說︰「爺,今天有蔥爆牛肉、白玉銀耳、翡翠白菜、冬瓜盅,都是你愛吃的呢!」
點點頭,藍雋皓在飄著花瓣兒的水盆里淨了手。
「去叫她出來。」
「呃……好!」
不敢多言,春喜回應了一聲便往里頭的房間跑去。
待春喜跑開,藍雋皓緩緩伸手托住下巴。
春喜問得沒錯,他要她做什麼?他也不知道,不過,直覺告訴他——
留下她、留下她……
☆☆☆
叩、叩、叩!
「喂,你好了沒呀?」春喜站在門外,掄著拳頭扯開喉嚨喊道︰「快一點,爺回來了!」
女人就是女人,天生愛蘑菇。
春喜心里雖然犯嘀咕,但可不敢怠慢,因為,無論她的身份為何,這一次可是爺吩咐他來叫人的。
站了一會兒見里頭無聲無息,他再度大喊︰「呃……你到底洗好了沒?爺要見你!」
真麻煩,剛剛忘了問她叫什麼名字!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敲門的聲音,聶小舞緩緩睜開眼楮,剎那間有點兒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只覺陣陣涼意襲來。
伸手環住自己也讓水流波動了,她才霍然清醒。
天哪,她居然洗澡洗到睡著了!浸泡在僅余些微熱度的溫水中,難怪她冷得發抖。
從偌大的木桶中站起,她伸手取來一旁的大毛巾裹住冰涼的身子,冷不防又听到外頭傳來叫喊聲︰
「喂,你沒事吧?」
站在門外久等不到任何回應,春喜有些著急了。
就算再婆媽,洗個澡也不用這麼久呀,貴妃出浴不過爾爾,她究竟在搞什麼鬼呀?不會是突然生病了,還是乘機溜了吧?不行、不行,人是爺交給他的,有任何差錯他可承擔不起呀!思及此,春喜繼續大吼︰
「你到底還在不在?數到三不回答我就要進去了喲!」雖然說他一個大男人擅闖進去不成體統,但是,緊急時刻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一……二……」
「等一下!」听到他的話,聶小舞當下嚇得花容失色,匆忙抓來一旁的衣服胡亂套上。「等……等一下,我馬……馬上好……」
因為頭塞在衣服里,她的話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外頭的春喜聞言明顯的松了一口氣。
呼,她還在。
定了定神,春喜退離兩步,開始嘀咕︰「搞什麼呀,洗個澡洗了半天,你以為藍府的丫頭都不用做事,成天只要梳梳頭、泡泡澡就好了嗎?別作夢了,等你回府非要老嬤嬤重新教你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