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爽朗大笑。「可惜我的好意,七姑娘並不領情——」
哼!好意?意他的大頭鬼啦!
月舞綾在心里暗暗詛咒他的祖宗十八代。
「她就那個拗脾氣,請你大人大量,別跟她計較。」
「我不會的。」銳利的眼神淡掃過那暴露在樹叢外面的一抹淺藍,性感薄唇幾不可察地往上揚起。
月輕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粉臉含笑,一雙小手玩弄著袖口的流蘇,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對了,孟莊主,不知你此趟南行落腳何處?」
「雲瓖樓。」他維持同樣徐緩的語調。
瘋子才住雲瓖樓!伏在暗處的小人兒面露鄙色。
一般客棧、酒館住店一晚,頂多幾兩銀,雲瓖樓打著前朝古建的名號,一晚要價二十兩銀,簡直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
他有錢沒處花,盡避跟她說,她可以幫他扔進水里喂魚,或者拿去喂豬!
「雲瓖樓舒服歸舒服,可到底還是營業場所,若孟莊主不嫌棄,咱們在城西的翠湖畔,有一處清幽古樸的別館,能讓你暫住一陣子。」
樹叢後的抽氣聲大得夸張。
月舞綾不自覺地將十根蘭指嵌進樹皮,生氣的想著,六姊干嘛對他這麼大方?他們又不熟!
再說,霍氏夫婦一來,別館就會變成她的私人居所,到那時候,如果他賴著不走,難道要他們孤男寡女同住一間屋,讓別人笑話嗎?
就算他肯,她也不會同意!
「孟莊主覺得如何?」攬了一顆甘梅放進嘴里,粉臉上的笑意更深。
孟焰往後一靠,雙手環胸,瞳底掠過一絲了悟。
「既然六姑娘如此盛情,在下——」
「我、反、對!」火爆佳人再也按捺不住,踩著怒氣騰騰的步子走向他們,一臉鐵青。
「綾兒?」月輕紗假裝訝異地挑起秀眉。
「六姊!」憤怒的情緒一古腦兒地爆發,她大聲吼道︰「他愛住雲瓖樓就住雲瓖樓,反正浪費的是他的銀兩,又不是咱們的!你何必多事把一尊瘟神往家中請!」
經過了昨晚,她對孟焰的憎惡似乎只有增加,沒有減少。
「你偷听?」月輕紗好笑地睨著她。
「我……我……」嬌顏一白,她像被逮個正著的小偷,全身僵硬地釘在地板上。
「愈來愈沒規矩了你!」
「我不是——」
「好了,別說了。」她板起臉孔,端出姊姊的威嚴。「還不快向孟莊主問安?」
「我……」姊命難違,月舞綾強壓下心中的不滿,瞪著孟焰褐色的錦靴說︰「孟莊主早。」
「七姑娘不必多禮。」無奈地輕扯嘴角,孟焰發覺,自己還挺懷念昨晚她溫順可人的那一面。
「在下對於讓你喝醉一事深感抱歉,因此特地過來關心……」
「哈,你確定你關心的是我?」比起她的伶牙俐齒,六姊沉靜的性子,是否更讓他心動?不知何故,她竟吃味了起來。
「綾兒,不得無禮!」嗅出空氣中有濃濃的醋意流泄,月輕紗幾乎是忍不住想笑了。「是圓兒說你宿醉未醒,我才差人去請孟莊主過來一起用膳,順便聊聊。」
「喔。」下顎繃緊,月舞綾垂著眼,始終不看他。
馬有亂蹄,人有失策。昨晚是個錯誤,她不願回想起,蒙朧之中,是誰的黑眸深情款款、是誰的手臂結實有力,是誰的胸膛溫暖寬闊……
那只是一場夢,夢醒了,他依然在她最「厭」排行榜上名列第一!
「孟莊主,改明兒個我就派人去雲瓖樓替你收拾行李,請你切莫推拖,辜負了輕紗的『一片苦心』。」她刻意加重最後四個字。
孟焰噙著笑,有意無意地瞥了瞥一旁敢怒不不敢言的俏佳人,朗聲回道︰「多謝六姑娘。」
「還有,綾兒。」她拍撫著小妹的手背。「關於咱們與虎嘯山莊合作生意的事兒,孟莊主都跟我說了。我認為這筆買賣百利而無一害,你不要再猶豫了,趕緊簽約吧!」
小人!表面上說要讓她考慮,暗地里又從她六姊這邊下手!
一對粉拳握得死緊,月舞綾得先預支未來十年的耐心,才忍得住,不當場發飆。
「嗯!」她擺明是在虛應了事。
月輕紗攤攤手,拿她沒轍。
三人不約而同地打住話,各懷心事地沉默著。
穿花峽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
春日美景當前,孟焰的目光卻無法離開月舞綾,那張因惱怒而變得嫣紅的小臉。
她的美、她的倔、她的一顰一笑,其實早在她真正出現之前,便已深深地、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版上。
等了三十年,他終於明白,這世上還存在著一樣東西,值得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去追尋——
他要她。
這是他今生最堅定的誓言!
第四章
暖陽綻晴,寧波城的天候逐漸回暖。
「小姐!小姐!」圓兒氣喘吁吁地奔進露華閣。
「什麼事這樣大呼小叫的?」午寐初醒,月舞綾斜倚在貴妃椅上,搭著金算盤,翻閱帳冊。
「是六姑娘!她說染坊那里有新色出爐,請你陪……呃……去參觀……」
「呃?」呃是什麼?她從帳冊里抬起頭顱,狐疑地皺起眉頭。
「嗯……呃……就是……哎唷!總之馬車已經備好了,你趕快出門啦!」圓兒不由分說地拉著她的手往外走。
「你這丫頭!」她輕斥,足下腳步卻沒停。
宅門外,果真停著一輛金碧輝煌、插著月家旗幟的雙駒馬車。
穿著黑色布衣的年輕馬夫杵在車門邊,一見到主子的縴影,立刻打開車門——
月舞綾不疑有它,拎著絲裙跳了上去。
馬車內部舒適明亮,左右兩側的座位各可容納兩至三人,檜木椅上均鋪菩氈毯,擺有軟墊,供人背靠或是臥眠。
她隨意坐下,嫻熟地從磁石桌底下取出針黹籃。
「小姐,我就在前面,有事你盡避大叫,我听得見。」關上車門前,圓兒略顯不安地交代道。
奇怪,這又不是她們頭一回坐馬車了,她干嘛表現得如此戒慎恐懼?
當月舞綾正納悶著,剛關上的車門忽地又被人打開——
一抹逆著強光的巨大身軀擠進車內,大剌剌地佔據另一半的空間。
她驚愕地睜大了眼,還沒反應過來,座下馬車的四對蹄鐵,便喀啦喀啦地踩響青石板路。
「你……你你你……怎麼會……」指著距離她不到一尺的男性臉孔,她的語調破碎不成句。
「不是要去染坊參觀嗎?」孟焰聳聳肩,模樣很無辜。
原來,他就是圓兒口中的那個「呃」!
「誰讓你去了?誰讓你去了?我不——啊!」
是六姊!憤然指控頓然止息,月舞綾氣得七葷八素,也不管馬車的的速度多陝,一心只想著要沖回家找她「親愛的」姊姊問個清楚!
「綾兒,你真有那麼討厭我?」一只鐵臂將她困在他與座位之間,孟焰輕笑出聲,低沉渾厚的嗓音如陳年老酒般醉人。
「不準叫我綾兒!」她掄起拳頭捶他。
「為什麼?那晚明明是你要我叫你——」
「不準說!」她歇斯底里地發出尖叫聲,臉紅得仿似可以擠出血來。「不準你提起那晚的事!」
傾身向前,他湊近她,邪魅低語︰「綾兒,你在害羞?」
「我才沒有!」月舞綾直覺地往後退,反駁了後句,忘了前句。
「哦?」大膽地拾起她垂落胸前的一繒發絲,繞在指尖把玩,他的眸光似火,寸寸進逼——
她,退無可退。
水漾眼睫眨了眨,她隱隱察覺到他好像有點兒變了,卻又說不上來是哪里變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他是七十二變的孫悟空,她一樣討厭他!
「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