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柯小姐嫁給佳陽?」她沒听錯吧?
「是呀,大家都很意外。」紹遠說。
旭萱太過震驚,在電話這頭久久無法平復。
「唔,辰陽還在旁邊嗎?」紹遠又問。
「他在外面大廳。」
「代我謝謝他,這孩子雖然有幾分狂妄自大,對我還算敬重,他辛苦跑這一趟,也該請他吃頓飯,這是基本禮貌。」
「他不會去的。」
「你沒試怎麼知道?就當幫我還人情,一定要請,我這個星期天听報告!.」
那恐怕會是世上最難的邀請,長途電話里不好爭論,她只有胡亂虛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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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萱隨著隱約的談話聲走回大廳,愈來愈清楚,低沉平穩的是辰陽,昂揚明快的是她的指導教授艾琳。
走到轉角處暫停,前面兩棵綠葉繁茂的萬年青正好擋住她身影,讓她能由葉縫問觀察大廳的一切,想該怎麼以平常心來面對他,尤其知道柯小姐嫁給佳陽的消息。他怎麼可能連柯小姐都失敗了?
眼前的他一身輕簡便衣,因是名家設計,仍不月兌富家子弟氣,可是又似有些不同,頭發有些零亂、面色略顯蒼白、呈疲態的坐姿……不像記憶中那永遠神采奕奕的辰陽,若非旅行時差關系,就是因為柯小姐,所以才到紐約散心吧?
身後有腳步聲,不好在角落鬼鬼祟祟,旭萱由萬年青後走出來。
「萱,快過來!」艾琳喊著。她是位身材嬌小的女子,金中帶灰的發梳成一條粗辮,身上慣穿藍布工作服,個性爽朗。「我正對陽介紹我們的研究計畫,說你是我最認真聰慧的學生,又有無比的愛心和耐心。」
陽?旭萱微笑說;「看來你們已經彼此介紹過了。」
「陽很幽默,說是你的前任男朋友。」艾琳說;「已是前任,還特別從紐約趕來關心你的狀況,很不錯的男人呀!」
這種私事也說出來?旭萱不置一詞,保持沉默,以免要解釋更多。
「我很了解萱的愛心,以前在台灣我們連約會都跑去采訪貧困家庭,她優秀和熱忱兼俱,專業棒得沒話說。」辰陽還真扮起紳士來。
「唔?這麼好的女孩子,你怎麼會放棄?」艾琳半開玩笑問。
「教授,你弄錯了,我求過婚的,是你的愛徒萱小姐拒絕我。」說英文隔了一層,像談別人的故事,難堪話比較容易出口。
「咦?又為什麼?」艾琳轉向旭萱。
「這很明顯吧!」旭萱回答。「他是成功生意人,我是社會工作者;他穿波羅名牌,我穿二手衣裙;他努力把錢放進自己口袋里,我努力把錢分送給別人,我們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
辰陽瞪著她,幾乎忘了她的伶牙俐齒,不禁笑出聲說;「教授你看,你這位認真聰慧的學生是不是很難纏呢?她表面如陽光般開朗,內心卻如黑夜般陰暗,我至今仍無法了解她。你現在相信我們分手的原因在她了吧?」
艾琳望著面前的兩位年輕人,有好奇神色說;「陽,我剛才提過我們的研究計畫,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問你,你熟悉肺結核嗎?」
「算是熟悉,書上有教過,是一種會吐血致命的傳染病,台灣的小孩自幼都要打卡介苗,我有,萱也有。」辰陽答。
「呃,我應該問你是不是熟悉肺結核病人才對。」艾琳又說;「像有名的蕭邦、濟慈、雪萊、梭羅……還有小仲馬書里淒美的茶花女,都是得到這種病,他們有什麼共同特色?」
「陽是生意人,怕沒听過這些人吧!」旭萱不知艾琳的用意。
「我沒那麼孤陋寡聞,我妹妹彈過蕭邦的曲子,其它都是詩人文豪一類吧!」辰陽頗有興致說;「教授要問共同特色,呃,他們都很有才華、都多愁善感,也都很短命?」
「生命都不長沒錯,天分因人而異。基本上,肺結核病人常在安靜中緩慢耗盡生命,他們疲倦易累,精神抑郁又敏感多愁,因被迫隔離,又會產生一種孤絕感,個性往往傾向偏執,恨不能孤注一擲要把自己燃到一點都不剩。」艾琳笑笑說;「我講得太嚴肅了,有點像在教室里上課,希望你們听得懂。」
「我懂,因為我媽媽就是這樣,非常脆弱細致,總是輕聲細語,意志力卻強得驚人;一次次瀕臨死亡,又一次次活過來,都是為了丈夫孩子,即使病重,仍努力把我們姐弟照顧得無微不至,看我們長大成人。」旭萱有點哽咽。
一旁的辰陽有點驚異望著她,在他們交往半年中,她從沒提過這些事。
旭萱心情稍一平靜後又說;「艾琳,你描述得真精確,我可以把這些想法放入論文進一步討論嗎?」
「當然可以,要再多讀一些參考書就是了。」艾琳又說;「我會描述精確,是因我父親也是結核病患者,那種寂靜、充滿藥味、死亡隨時會來的環境,一切講求干淨無菌且安靜無聲,孩子們就這樣小心翼翼長大。因此,你的申請自傳里寫你母親是十幾年結核病患者,我就決定非收你當學生不可,這也是我第二年又找你的原因,我通常不這麼做的。」
「真的嗎?你從來沒告訴過我……」旭萱動容說。
「因為你也是我研究的對象呀——呵,開玩笑的。我主要想說的是,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也大部分有敏感、偏執、孤絕的氣質,像身上永遠的傷疤,很難去除掉。」艾琳微笑說;「陽,你听完這些,有比較了解萱嗎?要愛她,就只能全盤接受她,不是只有陽光那一面,還包括黑夜的陰暗面。」
「艾琳!」話題竟會引到這邊來,旭萱窘迫極了,連忙說;「我和陽之間什麼都沒有,他不需要听這些,也不會對結核病或陰暗面有興趣。」
「誰說我沒興趣?這很可以解釋萱許多令我困惑的古怪行為。」辰陽說。
「我也不是愛插手別人事,只因萱和我有類似的童年經驗,結核病菌不分人種,疾病靶受也是跨國界的。」艾琳說;「生意人和社會工作者又如何?看我丈夫愛德華吧,他是政治圈人,復雜度就不必說了,和愛單純生活的我竟也維持了二十年婚姻,在朋友中還堪稱絕配呢!」
「你和愛德華是世間少有的恩愛,無人能比。」旭萱說。這討論的私密度也太過了些,剛才她和爸爸打電話時,辰陽和艾琳到底談了什麼?
幸好此時牧師有事過來找艾琳商量,才結束這段不尋常的談話。
艾琳離去後,旭萱暗松一口氣,但抬頭見到對面的辰陽,兩人單獨相處又是一道難題,真要遵從爸爸的意思,開口請他吃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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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這番話,在辰陽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以他的環境,從小在自我中心和眾人專寵下長大,除了自己家族外,很少去想象別的家庭,不懂得設身處地,也就無從培養出同情心或同理心。
即使是喜歡的旭萱,也只注意她家世背景、外在條件是否配得上他,是否適任顏家長孫媳的角色,其余她內心的想法意見需求等等都不重要,落得不歡而散的下場,他至今一古腦責怪她,認為錯在她。
他也終于明白她的古怪處從哪里來了,出自堪稱病態的家庭,完全不同于他家族那些活潑開朗等著嫁好人家的姐妹們,所以有一堆詭異想法,弄得他們交往三波四折不斷,也害他以為自己哪里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