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這樣認為,和我劃清界限不相往來就是了。」她聲音整個放輕,順手給辰陽一個拒絕她的機會。
辰陽氣得快七孔冒煙,不懂事情怎麼直轉急下到這地步,她竟是貪他錢財而來的?她之前的坦然率直呢?怎麼全都變了樣!原想厲聲再給她更多教訓,偏眼前的她仍是一張舒服透心的秀淨臉,純之又純,純到一臉萬丈光芒無辜樣,他咬牙切齒半天,也只能像個負氣孩子憤憤說;
「我原就沒打算和你交往,你連前三名都不是,根本不配做我顏家媳婦!」
局面非常僵,連遠遠的侍者都能感覺兩人間凝重的氣氛。
最後還是旭萱先放低姿態說;「謝謝你今晚的海鮮宴,至少長輩們都吃得很開心,咖啡和櫻桃派的錢由我來付。」
她招手要叫侍者,辰陽倏地傾身向前,手指緊扣她的細腕,外人看來像情侶問的親密對話。
「馮小姐,給你一個忠告,現今商圈宛如喋血戰場,一有機可趁誰不將對手啃個尸骨無存?想嫁個能將錢財往娘家搬的丈夫——別傻了,又不是做慈善事業,那位丈夫沒把你馮家吞噬光光還留一根小鼻頭就不錯了!」
「謝謝忠告。」她心猛力狂跳。
他放開手,臉已恢復平靜,但很清楚的,今晚的殷勤迷人全然消失,又一寸寸回到基隆那個驕矜難測的男人。
她無法再多面對他一分鐘,不等侍者,逕自走到櫃台付錢。
岸完錢,轉身發現辰陽已走出咖啡廳,暗巷里那僵直不善的背影令人不安。
「我可以自己回家,不煩勞你送了。」旭萱說。
「隨便你!」他面色冷漠。
直到坐上計程車,旭萱的心還怦怦亂跳久久無法平復,被辰陽扣過的手腕才仿佛有知覺般疼痛起來,有一點奇異的傷感,模模糊糊的,恍若窗外車水馬龍、燈火閃爍幻成的一片迷離流光。
她相信自己沒做錯,從小與死亡競跑,早學會以理性和實際來趨吉避凶,不浪費情緒在無用的事物上,已磨練出很強的防衛心。
這次以後,百分之百不會再見到他了。
第三章
陽光由百葉窗縫透進來,輕俏地摩娑右牆的一幅水彩畫。畫里一朵朵白蝶似的花,以粉紅粉紫粉藍交織為底色,金光每閃一下,白蝶花也仿佛飛舞一陣,極溫柔有韻致的。
正侃侃而談的辰陽,相對的,就豪氣如騎馬踏沙滾滾來。
「提到最新的電子科技業,極力建議馮老板參觀新竹科學園區,我有幾個朋友在那兒,雖是草創階段,但那種蓬勃朝氣前所未有,前景非常看好!」
「我是該朝這方面努力,計畫讓年輕一輩出國學習新的經營技術,像你們顏家幾兄弟就栽培得很不錯。」紹遠贊許說。
「我祖父認為,與其重用外面人才,不如栽培自家人才,早早就把我們丟出去訓練,也免得變成不肖子孫!」辰陽頓止,眼楮被牆上的白蝶花吸引去。
紹遠循他目光看過去,微笑起來說;
「那是內人的畫作,她很有藝術天份,不是嗎?她學服裝設計的,設計過很多布料,可惜身體不好,否則真能有一番作為……你一定猜不到這底色是旭萱調的,那時她才是九歲的小女孩,很稚女敕的筆法,沒想到愈看愈完美。旭萱其實遺傳到她母親的細膩敏感,她總不承認,還跑去讀與貧病為伍的公共衛生系。」
細膩敏感?才怪!辰陽心里暗哼一聲,這女人集冷靜、狡黠、現實于一身,談判起來沒心沒肝,不去學商還真有點浪費。
「很遺憾你和旭萱的事沒有談成。」紹遠說。
辰陽聳聳肩不想觸踫這話題,一直以來他都不曾對外評論過什麼,相親這種事,男方不再約女方就表明一切了……
敲門聲即時響起,秘書小姐在門外說;「對不起,是太太的電話。」
「失陪了,我去接一下。」紹遠說。
辰陽點點頭,視線再度回到白蝶花。海鮮宴見旭萱已是一個多月前的事,那樣惡劣的經驗後,當然把她從選媳名單上剔除。
這期間,他試著和祖母中意的柯小姐約會,因為顏家正準備在台北南郊投資第一筆土地,雙方就土地開發談得頗熟絡,一切情緒氣氛都在他掌控中,也從容瀟灑發揮他男性的魅力,正好彌補他從旭萱那兒受到的挫敗。
然而他還是做了一件無聊事!找人調查馮家公司,他只想知道馮家是否陷入某種財務危機,才讓旭萱有以婚姻圖利的念頭,純屬個人好奇而已。
據報告顯示,馮老板自創的「遠成」電子公司在企業界一向信譽良好,一直維持穩定狀況。兼管岳父家的「合祥」公司,因台灣紡織業衰退,又加黃哲夫猝死及合資者退出,曾一度不穩,靠著馮老板才在成衣界撐住。
即時的危機看不出,但長遠來看,兩家公司經營偏舊式保守,在未來國際化的競爭中,若不做一些調整和革新,被淘汰是遲早的事。
說白一點,馮家已坐困在傳統產業里,若一心想攀附走在國際金融和土地開發尖端的顏家,心態是可以理解的。
而身為顏家人的他,就應該更聰明地與馮家保持距離,還要慶幸沒一時糊涂中了旭萱的詭計,這件事就該到此為止了。
但他為什麼又出現在「遠成」的桃園工廠呢?是源起于有幾個電子科技界的朋友想找他合作,但顏家幾個老董事對這新玩意興趣缺缺,而辰陽私下又很想玩玩,正好剛調查過馮家公司資料還新鮮,腦中就蹦出馮老板。
這純是他個人的事,與顏家的「陽邦」集團毫無關系……
「辰陽,有件事想拜托你。」紹遠打完電話走進來說;「旭萱剛好在附近一座寺廟拜拜,本來我要去接她,剛好裝機器的廠商來,我走不開,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接一下?」
接旭萱?這也未免太巧了吧?他約好今天來,廠商也今天來,旭萱又子這非初一非十五的奇怪日子「剛好」在附近寺廟拜拜,他還以為拜拜是婆媽的事,她年輕女孩湊什麼熱鬧?很明顯是有預謀的!
「如果你覺得不妥就算了,我另外找人去。」紹遠看出他的不願意。
「我可以去,反正今天不急著回台北。」辰陽說。
既然人都來了,他倒要看看這位馮小姐還能玩出什麼新花樣,想到多日不見的她,內心竟涌上一股淡淡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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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找的那位小姐在後面的靈骨塔。」廟里老人指示。
這話單獨听來怪怪的,靈骨塔?
辰陽踏過濕答答的小徑,推開黏人的雜枝野草,一座斑灰的高塔狀建築出現在眼前。這也太過頭了吧?想要讓他印象深刻也不必找這種地方,上回有個破落魚付,她還沒得到教訓嗎?
暗狹高塔內,一排排格子列到頂端放著數不清的骨灰壇子,僅有幾扇小窗透入蒙蒙微光,更覺青幽陰怖,一個正常女孩敢獨自來此嗎?
突然某處喀嗒一聲,即使他陽氣重的大男人,冷意也由脊椎爬上來,畢竟不是他慣常頤指氣使、一呼百應的場所。
「馮小姐——」不對,說不定死者中也有姓馮的女子,去招到人家的魂就不妙了,他改叫;「旭萱——」
旭萱聞聲由里間走出來,穿著白衣、牛仔褲,提著藺草編的手提袋,整個人素得沒有色彩,唯有的一點紅泛在眼眶四周。
她以為是爸爸喚她,塔口人背光的身形也像爸爸,等走近一看,才發現是最不可能的辰陽,嚇得驚呼一聲,手提袋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