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萱姐姐!」一個年約十歲的男孩興奮奔過來。
「阿志!」她張開手迎接他的擁抱。
「馮小姐怎麼有空來呢?」阿志祖母笑著沒牙的嘴說。
「一直都想來,但忙考試到今天才有時間到基隆。」旭萱說。
海上幾陣狂風強旋吹來,婦人們叫要下雨了,紛紛收拾屋外鋪曬的魚貨。旭萱也手腳利落幫忙,驀然想到顏家金孫,會不會淋成落湯雞呀?
大雨說下就下,水注刷刷斜飛而來,空氣滿是炎旱逢霖的味道。
旭萱在屋內干爽,幾次忍不住探頭往雜貨店的方向瞧,冷不防一個身影沖進來,宛若天上飛落大鷹,讓她倒退三步差點撞到桌椅。
是顏辰陽——岩板屋已經夠小,他進來更是手長腳長沒地方擺,加上墨鏡仍不月兌,樣子有些嚇人,阿志祖母完全不知所措。
「他是我的朋友。」旭萱安撫老人家,總不能不讓人家躲雨吧。
他保持沉默看來更陰沉,旭萱不理他免得又起戰火,昏暗小屋內,只有阿志對著那一堆吃用禮物笑得很開心。
「這些童話書是給你讀的;鉛筆文具是開學以後用的;你的布鞋一定又開口笑,旭萱姐姐幫你挑一雙新的;還有這些恐龍小玩具,是旭東哥哥特別收集給你的。」大袋子底整齊的疊疊紙包,旭萱拿出來逐一說明。
原來除了零食外,那丑怪的袋子里還別有洞天。這小男孩是誰,值得她背著那麼重的東西千里迢迢送過來?辰陽反正無聊,就閑閑想著。
才閑想沒多久,屋頂中央岩板片突然塌陷兩塊,雨水竄流進來,地上立刻積了一攤水,若不阻止,待會必是水鄉澤國。
「阿志爸爸說要修理的,但還來不及就出海,真對不起呀,偏偏這時候掉下來。」阿志祖母忙找水桶接水。
「我會修,只要把岩板片蓋回去,再壓住塑膠布就好。」阿志說。
「你太矮了,手根本構不到,我來!」旭萱自告奮勇說。
這女人怎麼搞的,不在高雅的客廳喝下午茶,偏跑到這破爛魚村,弄得一身狼狽不說,還要學男人攀上屋頂?
「你嫌別人矮,自己又有多高?你的手一樣夠不到,愈弄愈大洞而已。」辰陽搶過阿志祖母手中的雨衣,盡可能罩住頭肩,再大步走入雨中。
對啊!老想他是顏家金孫,差點忘記他是蓋大樓的。此人雖然難相處,但心腸看來還不壞,旭萱從不吝嗇為人加分,對他印象好了一點點。
他身手頗為矯健,爬上梯子兩三下搞定,岩板片合上,布也壓蓋好。
屋子不再漏水,辰陽進來後還仔細用手測試密合度,好像這是他接包的工程要負責到底。
旭萱卻在此時察覺某種異樣,直到他眼楮望向她,她心跳足足快好幾拍後,才發現因要修屋頂他已拿下墨鏡……少了暗褐色的阻隔,似乎什麼都不同,他眼楮深邃有如黑夜燦放的星光,和他陽剛五官配在一起,吸引力強了好幾倍,有瞬間直搗心魂的力量,她強烈感受何謂異性的魅力……
「會冷喔,快到後面灶下烘一烘。」阿志祖母滿口感謝說。
「不必了,我不冷。」他說。
「別太逞強。」旭萱冒出一句,很高興沒變成啞巴,開始希望他把墨鏡戴回去,因為太不習慣那擾人心神的目光。
辰陽將眼楮移開,走到屋後的灶問。這算廚房嗎?根本只是岩壁撐起幾根木架,再圍幾塊塑膠板,壁上的石塊泥上藤蔓皆歷歷可見。
「這地方能住人嗎?土石一崩不是很危險?」他不禁問。
「我們已經住了很多年,倒了再蓋呀!」阿志祖母認命說。
「世上有太多人沒有像樣的房子住,顏先生在基隆扒了不少辦公大樓,何不挪點資金蓋平價公寓,來幫助像阿志這樣的家庭呢?」旭萱好心建議說。
「馮小姐,你是在教我如何經營公司嗎?我們不過相親一次,你又不是我顏家什麼人,不覺太僭越了嗎?」辰陽頓時變臉。
旭萱臉又紅到耳根。還以為對他印象可以好轉,看來希望渺茫,只有閉上嘴巴坐在灶前折柴枝,少說少錯吧。
或許空間實在太窄小,也或許太無聊,他目光不自覺停在她側臉,由額頭、鼻梁、嘴唇到下巴,沒有突出的稜或角,每個弧度都柔和得恰到好處,在暖紅的火光中有種形容不出的舒服感,令人想去撫模……
呵,真是被八月烈陽曬昏頭,又加上這奇怪的小漁村,竟去研究女人的臉型來?他看女孩向來粗略整體,啪喳一下就分類,旭萱早被歸為一般清秀型,沒暴沒凸沒特色,就這樣啦!
雨已漸漸停歇,他必須記得,自己一路跟來,是要給這位小姐一點教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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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快點,車子來了,快來不及了!」旭萱在站牌旁喊。
偏辰陽還在遠處慢吞吞磨蹭,他頭發零亂、襯衫污皺、褲管短靴沾滿泥沙,洋氣貴氣全沒了,還要擺出少爺的霸氣。
客運車不等人,冒著黑煙絕塵而去,她氣得跳腳。
「都是你,下一班要半小時以後,還不見得會準時,我們要遲到了!」
「你不來這種地方就好了。」他淡淡說。
誰叫你要跟來!旭萱才要反駁,只見他右手高高舉起像在和人打招呼,她回過頭看見公路上駛來一輛寶藍色汽車,好眼熟,不正是停在宜芬姨公司樓下的那輛嗎?
「如果按你做事的方法和效率,我在企業界一個月就混不下去了。」辰陽語帶嘲諷說;「剛才一下車我就到雜貨店打電話,要司機到和平島來接我們,我可不想再擠破公車一路顛回去。」
難怪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她可不介意擠破公車……
似看穿她的心思,他不耐煩說;「快上車吧,我祖母和表姑正在公司等,我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
這種小事不必和他爭。她向司機禮貌道謝,坐上內有灰藍絨椅座、宜人清香的豪華汽車,先前還以為宜芬姨擺闊買了進口新車,原來卻是顏家的。
待車子開動後又有些後悔,與這該老死不相往來的人挨肩坐在小空間內,有想象不到的壓力,旭萱試著與他閑聊。
「雖然不懂顏先生為什麼跟來浪費一下午的時間,但還是很謝謝你替阿志家修好屋頂。」
「既然花了我的時間,我至少該知道阿志是何方神聖吧?」他沒好氣說。
「阿志曾是我家贊助的育幼院里的孩子,後來育幼院解散,他母親又病逝,就跟爸爸回到和平島老家了。」沒想到他會感興趣,她繼續說;「我在修社區保健時,曾以他為追蹤案例寫過論文,發現盡避政府制定了福利政策,但在執行上仍有許多缺失,阿志仍被迫過著貧窮線下的日子——」
「所以你就自己當起聖誕老公公?」他不耐打斷。
「有何不可?至少可以稍稍彌補政策上的不足呀!我相信你也是一個很好的聖誕老公公人選。」她微笑說。
老天!今天是什麼怪日子去踫到這怪女人?他冷笑說;「馮小姐,人家聖誕老公公還有一群麋鹿隊能在天上飛,你呢?就一輛破公車,要送到何年何月?我還是一句話,你太沒效率,用的都是最愚蠢的方法,我無法苟同,更對你說的一切沒興趣。」
一大桶冷水嘩啦啦澆下來,還用愚蠢兩個字,真刺耳……
「你知道我為什麼在室內戴墨鏡嗎?我只有踫到討厭的人事物,很不想看我才戴。像今天,我也是被騙來相親的,根本不知道有你這個人,你不喜歡我,我又何嘗喜歡你?只是你的表達方式太可笑了……給你一個忠告,以後有人在你面前不月兌墨鏡,不是沒有禮貌,只表示你是他眼前一道惹人厭的風景,你要先自我檢討,懂嗎?」辰陽一邊說又一邊戴上墨鏡,且是超級慢動作,明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