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是形容不出的,懷川行遍天下,大家閨秀少見,但江湖女子卻看了不少,也有環肥燕瘦的,可面孔都很模糊,在他心中還不如一把劍有印象。
采眉是他第一個清清楚楚地刻劃在腦海的女人,才一眼……不,算第二眼了,不過須臾,所有的細節都沒有路過,他因為太訝異,目光也不禁與她膠著住了。
她美嗎?他不會講,就是特別,一種很復雜的情緒。
嚴格的禮教終於戰勝,目不斜視、非禮勿視,突然,她像月兌離邪咒般沉著心,以冷靜的姿態問︰「有客人來嗎?」
「哦!他,他是我大哥……」巧倩一慌,支吾地說。
「……的故友,在下名叫狄岸。」懷川立刻接下去說。
采眉又是一愣,自來夏家,親人離散,更不見什麼朋友,如今乍然冒出一個故友,彷佛從天而降般突兀。采眉仍有禮地說!「既是你大哥的朋友,就請屋里坐,娘見了一定非常高興。」
走到這一步,已進退兩難,怎麼解釋都不對,只有硬著頭皮回到夏家。
盧氏听見外面有動靜,人已走到老榕樹下,采眉連忙告訴她有朋自遠方來的好消息。
「狄岸?」盧氏回憶著,「我不記得懷川有這個朋友呀?」
「夫人,我和懷川是在少林寺習武時認識的,那算是少年時的往事了。」懷川能和母親對話,不免興奮,甚至有些哽咽。
他的嗓音比以前粗啞,但盧氏仍察覺到那相似的語調,心一動說︰「你是什麼樣子?和懷川像不像?多高?多壯?怎麼你們的聲音好像呀!」
懷川的聲音?采眉不禁再看那陌生人一眼,只見他臉帶感情,極為真誠,彷佛年輕了好幾歲,少了些狂野氣息。
盧氏伸出手要過來模,懷川不敢躲,怕母親會撲空,只好隨她在臉上身上東踫西踫的,直到她觸及他的胡子,才失望地說︰「呀!你不是懷川,懷川是不留胡子的。我……我糊涂了,竟然希望……」盧氏說著,忍不住傷心地流下淚來,惹得大家也都唏噓不已。
「娘,狄大哥在這兒住些時日陪你解解悶,好不好?」巧倩不顧大哥的反對搶先說。
「只怕狄先生有事,嫌我們煩……」盧氏說。
「不!不煩的。」懷川只能說︰「我很樂陪夫人談談關於懷川的事。」
「講你們在少林寺的事,他很皮,是不是?」盧氏露出少有的笑容。
「皮得不得了,還和山里的猴子搶桃子吃哩!」懷川順口說︰「不過,那些猴兒也特別愛和他分桃……」
采眉亦被他的話吸引去。好奇怪的一個人,看來粗直、不修邊幅,卻有著細心體貼的一面,赤子情懷表露無遺。
依禮,她只能遠遠的退到一邊,除了奉茶外,不能加入、不能好奇,但空間可以隔離、眼光可以不接觸,聲音卻是切不斷的。
他的聲音,使屋里變得熱鬧,也有了春霖復蘇之感。
第四章
單調
妾芳華待字,
卻今虛度,
難結發而兩散,
何其命苦,
竟使姻緣誤我,
看畫采燕,
吱吱情絕。
紡織機軋軋,軸架一前一後,棉綿經緯相接,那單調的節奏如一首無止盡的歌,無悲無喜地穿越春夏秋冬。
大姑姑就曾以織布來度過漫漫長歲。
日影的移動讓采眉驚覺自己由早膳後就坐在這里,已經一個上午了,以前的這個時辰,她會和小泵摘菜、汲水,陪婆婆閑聊天,總之,在屋內庭院有許多雜事夠她四處忙碌,而非坐守於此。
但狄岸來了之後,一切都不同了。
別說粗活他會搶著做,就連婆婆也愛在他左右,於是,除了采眉的寢屋外,他幾乎無所不在,身影處處。
就一個寡婦而言,家中多了個陌生男人,著實有諸多不便。不許對視、不許交談,無時無刻存在著無形的忌諱,一有響聲她就得躲開,最後竟給「關」到這織布房里來。
她有些明白大姑姑為何要深居「貞姜樓」,二十多年不踏出一步了。因為舉止可以約制,意念卻難管束,一飛就抓不回來;為免有意無意的流言,斷絕塵俗是最乾脆的做法。
當然,她相信憑自己的端靜,絕對不會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狄岸而亂了心思,但他又帶著奇特的影響力……
屋外有笑聲傳來,極開心的,尤其是巧倩,如鈴音朗朗,甚至含著幾分輕浮。自從家變以來,采眉不曾見她那麼快樂過,有時她黏著秋岸,竟忘記女孩該有的分寸,弄得她這個做嫂嫂的不知該如何提醒才好。
又是一陣呵呵的開懷大笑。
采眉忍不住走到窗邊向外看,竟見狄岸和巧倩貼身站著,他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撐著她的腕,而巧倩的絹裙還反摺上來,露出里面的棉褲。
包過分的是,他們手中同握的是放在采眉房內,她一直悉心衛護的流空劍,她死去丈夫的遺物!
那狄岸就如此明目張膽地登堂入室,要欺她們寡婦之家嗎?但偏偏婆婆也滿臉笑容,因為她看不到,只由耳朵听,絲毫不查任何逾禮的舉動。
而在一旁堆薪柴的夏萬也笑咪咪的,似乎不以為杵。
采眉輕皺眉頭,等著狄岸放開小泵,但他沒有,還用另一手環過巧倩的左臂說︰「流空劍本身就傳著好幾套劍法,這『畏畏流空,星月馳馳』就是一句口訣。」
「我知道!」巧倩對他甜甜一笑,「『畏畏流空』是陽剛的日劍,代表正義;『星月馳馳』是陰柔的夜劍,代表節操,它們相輔相持,互為依恃。」
「沒錯,日劍分『流雲』和『碧空』兩套,夜劍分『曉星』和『寒月』兩種,可以一起學,也可以分開學。」狄岸雙手輕揚,劍在天空中劃下點點鋒芒。
「女子適合練夜劍,我教你的正是『曉星』。」
巧倩隨著他的身影及手勢,兩人更形親密。
這時,盧氏說話了,「狄岸呀!你對流空劍的了解並不少於懷川,怎麼印心師父沒把劍傳給你呢?」
「呃……懷川一向學得比我好。」狄岸表情怪怪地說。
「娘,我們不如把『流空劍』送給狄大哥,好嗎?」巧倩終於放掉劍,興致勃勃地對母親提議。
采眉的怒氣陡地升到胸口。這男子原就來得突然詭異,不但打擾了她們平靜的生活,如今竟還要拿走劍,莫非這是他真正的目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走了出來說︰「流空劍怎麼能送人呢?它代表的是正義和公道的大無畏,是我們夏家的精神,得永遠留在夏家的!」
懷川轉頭看她,那麼年輕秀麗,卻又嚴肅冷漠的一張臉!過去幾日,她真的做到該有的賢淑典範,遠遠地保持著距離,把他當成會咬人的狗一般。
這就是她要當的烈女嗎?懷川若不是她丈夫,一定只有尊重;但實為她的丈夫,就有一種蠢蠢欲動念頭,想逗逗她,看她是否如表面上的一心一意和不苟言笑。
「嫂嫂,劍掛在牆上多可惜呀!我們把它送給狄大哥,才能伸張正義與公道,名劍方有用武之地嘛!」巧倩說。
「因為是名劍,才要更加小心,若隨便落入不明之士手上,豈不成了為非作歹的器物?如此一來,不但毀了這把劍,也毀了夏家的一世英名。」采眉說這些話時,看都沒看懷川一下。
懷川揚揚眉,以為她拘謹守禮,沒想到一開口竟是犀利不饒人。看她絞著帕子的手,可以感覺到她的憤怒,畢竟她還年輕,不能完全做死了心的木頭人吧?
「狄大哥不是不明之士,他是懷川大哥的朋友……」巧倩急急地說,恨不得能道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