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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步曲 第16頁

作者︰言妍

「誰呀?」小萍擦著淚問。

茉兒沒有回答,只是望著凌亂的被褥。昨夜的恩愛已失去一切真實,像歡宴後的狼藉。

她可悲到什麼都沒看透,不是嗎?曾經痴情的她,只是膚淺和空洞,她初次體會到,天地原是如此寂寞。

*******

三朝回門,在嚴府又是盛事,免不了藉機鋪張一番。

一早,錦衣衛就擺開陣式來接人,雖是有些捂搖,但出自嚴閣老的命令,若有人敢批評,腦袋準要搬家。

茉兒盛妝麗服,先拜別公婆。

幾日下來,她晨昏定省,很認真地學做任家的媳婦,但感覺到的卻是戒備之心。大家都對她很客氣,她像一個借住的外來人,丈夫甚至不歸,她不知該如何打破這藩籬,因為人家本來就是勉強接受她的。

坐上馬車時,她還擔心子峻不出現。幸好,他騎著白馬趕來,神情淡漠,沒有開口解釋任何事情。

茉兒覺得心痛,也不想多言。十八載的生命,她被迫在三天之內一次認清,想了許多、許多,不管以前的天真是有意或無意,都已不再適用了。

雖然仍要抹淚,但她學會冷靜,並告訴自己,其實她的命運和每個女人都一樣,婚後才知道丈夫是圓是扁,嫁好嫁壞,全憑運氣,大部分只有認命的份。

她要當作沒有天步樓那一段,不曾認識過任子峻。

面對一個陌生丈夫,就沒有傷心可言,她不但要自己接受,並且要求奴僕回嚴家時,報喜不報憂,不許透露她在任家所受的種種委屈。

再見子峻時,她沒有哭鬧生氣、沒問他這幾日的去處,只說︰「我曉得你不喜歡做嚴家的女婿,但現在仍是大喜期間,我祖母的身子不好,我只求你做到別讓她擔心就好。」

她闔上簾子時,下意識的緊咬牙關,有時,她更訝異自己的堅強。

子峻在簾外,諷刺地說︰「我不敢,若得罪了嚴家,我還有活命嗎?」

他心中自然不悅!因為他從來不屑和嚴家那些紈子弟打交道,如今成了姻親!卻不得不虛以委蛇,真比殺了他還痛苦。

自從知道茉兒就是嚴鵑後,他就有種不顧一切後果的沖動,大不了就是一顆人頭落地嘛!所以,這三天他都住在像郭諫臣那些好友的住處,不管家中頻頻催人。

今天,他本來也不願意來的,憋了滿肚子的氣無處發泄,但奇怪的是,一看到茉兒,她竟如此冷靜,沒有預想中的吵鬧和指責,他的氣也就不自覺地消去一大半,剩下的是莫名的虛空。

他心里清楚,自己仍愛戀著淳化的那個茉兒。

但嚴家的茉兒,卻是踫不得的可怕陷阱!

嚴家的流水席人來人往,一整天都是喧嘩熱鬧的。

子峻也板了一天的臉,不過,新姑爺向來是以不太笑聞名的,而且听說小姐就是看中他的嚴肅沉穩,因此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

只是有幾回,嚴世蕃要子峻多喝幾杯,他不高興地拒絕,把氣氛弄得有些僵,茉兒急忙扯扯他的衣袖。

「我喝。」子峻看了她一眼,最後仍乖乖的合作。

他最受不了的是那些依附嚴家的士人,小人嘴臉顯露無遺,令人齒冷。

嚴嵩心里一開懷,又重復地要念自己的名句,「有我福、無我壽;有我壽、無我夫婦同白首;有我夫婦同白首、無我子孫七八九;有我子孫七八九、無個個天街走!」

「合老福壽齊天,前無古人,無與倫比呀!」諂媚者立刻說。

「看來,有了子峻這樣的孫女婿,我天街還要走好幾代哩!」嚴嵩愈說愈得意,「他此刻入翰林,以後必封大學士入內閣,我和徐大人,定會好好栽培這未來的儲相,哈!」

「閣老家有大小宰相,以後還有小小宰相,您嚴家專出國家楝梁,上蒼也太不公平了,把厚愛福澤全給了嚴家。」有人馬上進言奉承道。

什麼小小宰相?這話太刺耳了,他姓任,又不姓嚴!子峻雙手握拳,再也忍不下這羞辱。突然,有人輕踫他一下,是茉兒,提醒他要稍安勿躁。

她也真累,坐不安穩,時時得盯著他,怕他惹出事端。若非顧及她的顏面,這虛偽浮夸的場合,他一刻鐘也待不下去。

笙簫吹奏著市坊靡靡之音,戲子唱著俗艷小曲,茉兒第一次由外人的眼光看自家父兄,吃喝玩樂式的放蕩、不學無術的門人食客,再加上貪婪腐化的奴僕,確實和寧靜簡約的任府家風全然不同。

她可以感受到子峻的格格不入及不屑的心態。

離家三日,回頭看,嚴家是有許多為人所詬病處,但這是她的娘家,有她的親人在,一份無法否認的血緣關系,還有磨滅不了的感情。

逐漸的,她明白子峻對這樁婚姻的恨意。

終于,子峻有機會告退,去內院看歐陽氏。

歐陽氏的丹毒未消,又染風寒,屋內彌漫著濃濃的藥味。茉兒一見到女乃女乃,自幼的親近令她再也禁不住委屈地先哭了出來。

「怎麼啦?是姑爺待你不好嗎?」歐陽氏的臉色微變。

她要告狀了嗎?子峻的身體緊繃了起來。

「不、不!子峻對我很好。」茉兒扯著謊,「我只是想女乃女乃,看女乃女乃又瘦了,心里好難過。」

「新娘子是不能哭的。瞧!皇上借了我這塊吸毒石,愈合了不少傷口。」歐陽氏硬擠出一抹虛弱的笑,「就是上回你從江南帶回來的寶貝,還記得嗎?」

說著,丫環已拿出來讓姑爺見識一下。

歐陽氏伸出手,上面有一小疽瘡,茉兒溫柔地將吸主母石放置其上,吸毒石立刻如吸鐵般黏住,一會兒,石變綠月兌落,傷已收口。

丫環將它放回白乳中,待恢復原色,還可再用。

子峻並不訝異吸毒石的神奇,而是茉兒親自替祖母療傷清血的動作似乎非常熟練。他以為,在這奸臣之家,大都是驕婬放縱,沒想到還有這樣慈孝溫馨的一面。

「茉兒嫁了,我真不舍得,她自幼沒有娘,都跟在我身邊,同我最親。」歐陽氏感慨地說︰「不是我自夸,茉兒樣樣都好,只是……腳裹得不夠小,有點傻氣和嬌氣,姑爺沒有嫌棄吧?」

「女乃女乃!」茉兒阻止她再繼續說。

「茉兒都好。」在這氣氛下,子峻自然配合。

歐陽氏笑著點點頭,「那我就對她親娘有交代了。」

這時,有幾個姊妹在外面探頭探腦的要邀茉兒去挑首飾,以為回門之禮,歐陽氏叫子峻留下來。

「有件事,我得趁茉兒不在時提一下。」她說。

「老夫人盡避吩咐。」子峻有禮地說。

「我知道你原來訂的是高侍郎的女兒,但這門親事硬是讓我們給斷了,你心里很怨吧?」歐陽氏問道。

子峻沒料到她會提這問題,不禁心生警惕,很謹慎地說︰「兒女婚姻,皆由父母作主,父母願與哪家媒聘,子峻只有遵從,不敢有怨。」

「我們是仗勢欺人,也私心太重,但一切都是為了太愛茉兒。」歐陽氏嘆口氣說︰「你曉得嗎?她一見到你,眼里就只有你,還說︰‘女乃女乃,他真與眾不同,對不對?’又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嫁不了你就削發當尼姑。唉!你說,不依她又能怎麼辦呢?」

子峻微微愣住。茉兒是提過自己的執意和初衷,但他卻沒想到是這種痴法,他心中霎時百味雜陳。

「不過,我們也沒有虧待你,瞧茉兒多好,純情的一個女孩兒,我相信絕對不會比高侍郎的女兒差,你說對不對?」

「茉兒是好。」他仍是那一句,卻隱含苦澀。歐陽氏的這段話,令他想起自己曾喜歡茉兒,為了找她走遍淳化及大湖一帶,還視她為書中顏如玉,結果真的擁有了她後,卻變成了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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