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教了他三個星期,真正接觸是在醫院那一、兩個月的事,這期間她是否做了什麼誤導他至此?
憑心而論,她是挺喜歡林世駿的,他的聰明、想法及感性,都在一般人之上,不只和他同齡的人不能及,就是桑琳所遇過男性朋友或同學,也不見得能有他的深度和談吐。
會不會是常常在談話中忘了他的年紀,不知不覺的越過師生界線,令他有了不應該有的錯覺?
桑琳尚理不清思緒,深夜時,林世駿就打電話來了,用遲疑低沉的聲音說︰「老師,你收到我的信沒有?」
會叫老師,表示還有救,她很正經地說︰「收到了。但你似乎給錯對象了,我沒有你形容的那麼好,什麼陽光、巧笑或美目的,你是不是念書念過頭,變得瘋瘋癲癲了?」
「我沒有瘋癲,今天是我愛上你八個月的紀念日,從去年暑假在傳達室你為我擦傷口時,我就無時無刻不想著你。」他在話筒那頭說。
去年暑假?桑琳不太記得這件事了,急急的說︰「林世駿,不要開玩笑了,我是老師,又大你六歲,這是不正常的。」
「只要是你,一切都很自然!你看起來比我小,若穿起高中制服,根本就像我的同學。」
「什麼同學?當阿姨都可以了!」桑琳口氣不佳的說。
「你生氣了嗎?」他有些悶地說︰「對不起,但我真的無法控制自己對你的感情,我信里的話都是肺腑之言,在我的眼里,你就是如此美好,真的!」
他的語調中帶著無奈及傷感,桑琳想起他畢竟是個學生,自己有輔導的責任,行事不能太過狠絕,免得釀成大錯。她小心翼翼地說︰「不!我一點也不美好,數一數,或許一千個缺點都不只。你看到的不是真的余桑琳,而是你心目中理想的形象,等你以後真正交女朋友就會明白了。」
「我已經交過女朋友,美女也見多了,我相信自己的感覺,她們沒有一個比得上你。」林世駿頓一下又說︰「老師,我保證這不是戀母情結,也非家庭因素,別輔導我,愛就是愛,說什麼也改變不了。」
桑琳深吸一口氣說︰「好,那我告訴你,我不會跟比我小的男生在一起,一歲、半歲都不行,更不用說六歲了,你能死心了嗎?」
「年齡比你小又有什麼不對?」他辯駁著。
「當然,女人會快老,你難道沒听過?」她說。
「不論你變得多老,在我心理,你永遠年輕。」他回答。
「林世駿,你太天真了!當我年華老去時,你還年輕,你會厭倦、會後悔將生命浪費在我的身上,甚至不用那麼久,等你一上了大學,馬上會改變,然後覺得你此刻的心態荒謬至極!」
「不!不會變的!」他堅決地說,「若真要變,那也是五、六十年之後的事,那時,我七十歲,你八十歲,年齡早就不算什麼了。」
「不要談五、六十年後,我保證你很快會淡忘我的,為什麼不專心讀書呢?」她有種說不通的無力感。
「我不會淡忘,也不會改變。」他再強調一次。「會的,時間將會改變一切。」她清楚的說。
「我說不會,你說會。」他在電話那頭說︰「不如我們來打個賭,若我贏了,你就嫁給我;若我輸了,我就娶你。」
桑琳感覺腦袋一片混亂,她知道他聰明過人、能言善道,但沒想到說起情話來也是一流,如果她是個十七歲的高中女生,魂大概早就被他勾去,對他死心塌地了吧?
仿佛心中有感應般,林世駿說︰「假如我現在是二十五歲,我們必然在一起了,對不對?」
「假如你二十五歲,或許我們根本不會認識。」桑琳嘆口氣說︰「和你同齡的女孩子有那麼多,為什麼你不找她們呢?像我這類型,甚至比我好的,隨處可見,你找我完全沒有意義。」
「不!你錯了!桑琳只有一個,百年才一個,獨一無二的,只屬于我,沒有人可以擁有。」他激動地表白。
「林世駿,听清楚,你的桑琳,並不是我余桑琳。」她強作冷靜的說︰「我還是那句話,好好念書,以後不許再寫信或打電話給我,明白嗎?」
不等他回答,她就毅然決然的掛斷電話。有好一陣子,她還真怕他會再打過來,但四周寂靜無聲,電話鈴聲始終未再響起。
她模著自己滾燙的臉蛋,醫院里的一幕幕情景如電影般反覆播放。當時,她完全無知,不明白自己已深陷在戲里。
如今想來,林世駿很多的行為及欲言又止,包括殷勤、關心、幫忙種種,都不是所謂的尊師重道,而是另有意義,這終于可以完全解釋他那些令人莫名其妙的舉動了。
比如那首泰戈爾的詩——世界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還有,他老是說他和她是同一時代的人;又說,二十四個季節,于人生不算什麼差別……
她放任自己和他長談,是不是她在潛意識中想要吸引一個優秀的男孩子?是一種屬于女人的本能,連當了老師也不例外?
桑琳不敢再往下想,她雖然快要二十五歲了,也和幾個男生交往過,但還沒有交往到值得懷念的地步,而他們也沒有一個寫過像林世駿這樣熱情洋溢的情書,更沒有一個如此傾心傾力地追求過她。
那些比她大的男人都很現實,請條件、求回報,在感情上斤斤計較,世故得教人討厭。但林世駿的愛卻純得濃烈,但也許是因為他才十八歲的緣故吧!她不會笨得去接受,可是說不動心……那是騙人的!
第四章
你不知道,我有多努力追趕,
一季如同一年,
一年如同四歲,
等我超越了你,
便能回頭,揚起我的雙臂,
說一聲,我愛,到我的懷抱里來。
第二封給Sunny的信又來了,依然是淡藍色的信封和信紙,日期標明五月十五日。
這期間,林世駿仍偶爾會打電話給她,說他每日都在學校里追逐她的身影,看見她,才能專心讀書。
「聯考和你,是目前我所能想的……不!應該說,你比聯考重要。」他說。
那些話和信中的字句,嚴重地干擾了桑琳的心緒和生活。以前去學校教書,是一份愉快的職業,但現在只要一踏進校門,就會感覺到有一雙眼楮正默默地凝視著她。
上下課時,三年忠班就在另一棟樓;升降旗時,三年忠班在右後方,里面有個男孩,正用自以為是的熱情去愛她,用夢想去美化她。
偶像就是這樣來的嗎?
若能誠實的面對自己,被人愛慕的感覺還真的很不錯,能有人以如此美好的言詞形容你,讓你不自覺地散發出更極致的魅力,如行在雲端!步步都以為自己是凌波仙子呢!
不管以後如何,至少她在某人心中,曾有過難以磨滅的記憶,這算不算是所謂「永恆的美麗」呢?
比較可怕的是,對杜明峰,她待之是不懂事的學生,可以完全理智地處理他的盲目崇拜;但對林世駿又不一樣,於她來說,他不像學生、不像十八歲的男生,恍惚中,他似乎帶著某種力量,可以闖入她的生命,來勢洶洶,令她迷亂,站不穩該有的立場。
總之,她不在乎杜明峰,但對於林世駿,卻充滿不忍,她這個老師是怎麼當的?為何會有雙重標準呢?
比如今天早晨的周會,有人演講,學生都坐在操場上,只有老師們站著。由於天氣變暖和,桑琳穿著白棉衫,是淡紫色的碎花長裙,風吹過,裙裾飄飄,她突然感覺到一種很美的心情,因為她知道林世駿必定會在背後看她,用他全然文學感性的眼光,以詩膜拜她,讓這一幕成為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