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告訴我說,他和爺爺的感情很好,舍不得留他一個人在台灣。」呂雲回答。
「沒想到他那麼感性!」孫慧芬說︰「為了爺爺,不去享受美國自由的教育,願意留在台灣受聯考荼毒的苦,這種男孩子聰明優秀又懂事,真的很少見。」
「是呀!害我每次看到他,都恨不得自己能晚生個幾年,倒追也要把他追到手!」呂雲笑嘻嘻地說。
「拜托!你是老師耶!這樣去講學生,小心有違師道喔!」桑琳听了有些驚心,還下意識的看看左右,怕有閑雜人等听見。
「偶爾瘋一下不行嗎?我很可憐的耶!從十六歲開始,就只有我老公一個男人,連第二次的機會都沒有,心理有點不平衡啦!」呂雲說。
孫慧芬捂著嘴輕笑,「桑琳不懂,結過婚的女人才能真正懂得欣賞男人,我們應該給她多教育一下。」
「我是很願意啦!」呂雲看著表說︰「糟了!興奮就聊晚了,我兒子、女兒還在托兒所等我哩!我今天八成又要遲到被罰錢了!」
桑琳也想到自己忘了打電話給母親,告訴她今天自己會晚歸。桑琳和孫慧芬一起走出學校大門,孫慧芬的先生已等在那里,打算和妻子有個羅曼蒂克的夜晚。
望著他們相偎遠去的背影,桑琳想起自己的感情生活。她也曾遇到過一些男孩子,有以禮相待的、有窮追不舍的,但都激不起她內心愛與被愛的火花,約起會來平淡無味,最後往往就草草結束。
二十四歲的她,到底在等待什麼呢?
不外是成熟穩重,有雙堅強臂膀的男子能愛她、寵她,給她一生一世的安全感吧?
但大部份時候,她懷疑自己是天生的冷感,與那強烈的愛情間有一種莫名的陋閡,否則,為何她就是無法陷入情網呢?
初冬的寒意冷冷地穿透衣裳,她疾步走在街道上,並沒有注意到她們幾分鐘前才稱贊不已的林世駿就站在馬路的另一端,越過一輛又一輛急駛的車子,正靜靜地凝視著她。
那神情,宛如叢林里等在闃暗處的黑豹。
只是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一個他們意想不到的未來,仿佛沉潛的秘密般,瓖嵌在夜的大塊墨色中,漸漸形成一張失了步調的人生拼圖。
※※※
羅鳳秀在四十三歲才老來得女,生下桑琳,既是獨苗、獨女,便不免萬分寵愛。
幾年前,余家的男主人過世後,母女倆更相依為命。羅鳳秀早從公家機關退休,平常最大的樂趣就是和女兒一塊兒去旅游;最大的心願自然是女兒有好的歸宿,一生幸福美滿。
桑琳很愛母親,唯一擔心的是她的健康。羅鳳秀嗜吃肥肉,五花肉一鍋鍋的炖、蒜泥白肉一盤盤的吃,完全不管自己有高血壓的毛病,說什麼以前年輕時太苦,現在要享受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的快樂,任桑琳怎麼勸告都沒有用。
羅鳳秀一圈圈地往橫向發展,胖得臉又圓又大,和縴瘦的桑琳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大家都很訝異她們是母女。
其實,桑琳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說詞,因為小學時代,每逢母姐會,別人的母親大都年輕漂亮,唯有羅鳳秀年過五十,常被誤認為是她的祖母,所以,五官身材不像,似乎也就理所當然了。
居于父親是高大的北方人,母親也手長腳粗的,生的桑琳偏偏細致秀氣,難免讓人起疑。她曾很認真地質問過,父親的回答是,「你像到大陸的祖母呀!她也是巴掌大的臉,頭頂還不及你祖父的腰高,隔代遺傳呀!」
這也太夸張了吧?她還沒「小」成那樣呢!
母親的答案更妙,她說︰「你呀!你是從玫瑰花心里蹦出來的,就像童話里的拇指姑娘,夜里偷偷跑到屋里來,想趕都趕不走哩!」
無論如何,父母對她的愛是無庸置疑的。父親的死,曾帶給桑琳一段很長的傷痛,所以,她格外在乎母親的年歲及健康。
結果,東防西防,羅鳳秀仍在元旦過後沒多久就因為血管阻塞,送入醫院做緊急手術。
事發的黃昏,桑琳剛替學生做完期末考復習,鄰居就打電話來。桑琳課沒上完就匆匆趕到醫院去,接下來是見醫生、填表格,然後在手術房外等待。
門診結束,人潮散去,四周顯得益發空曠冷清。這個時候她深切的感覺到自己的孤獨,如果有兄弟姐妹該多好?她可以有人商量、有人陪伴,即使有痛苦,也不必一個人承擔了。
抬著看鐘,九點半。母親上手術台已經三個小時了,醫生說情況還不算太糟,失敗或並發的機率不大,只是凡事都有個萬一……她不願這樣想,卻又不能不想……
她在內心低聲禱告時,突然有個人走近她,以輕輕的聲音說︰「余老師,你怎麼會在這里呢?」
她抬頭向上看,是一個年輕男孩,穿著黑色牛仔褲,以及配色有點糟的白襯衫和褐色毛衣,俊秀的臉上有雙明亮、深遽的眼楮,初冒的青髭……她猛地想起,是林世駿!
只是他沒有穿制服,感覺好奇怪,仿佛面對的是陌生人,讓桑琳一下答不上話來。
但畢竟是老師,她很快的恢復鎮靜,關心地問︰「那麼晚了,你在醫院做什麼?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我生病,是我爺爺,他住在這家醫院有一段時間了。」林世駿有禮地說︰「老師呢?是家人生病嗎?」
「是我母親,她正在動手術。」桑琳回答。
林世駿呆站著,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方才經過這里,一發現桑琳,就沖動地走過來,也算沒有心理準備。
這幾個月來,他對的仰慕有增無減,在校園里,最常追隨的是她的身影,只要看見她,一天都是美麗的,讀起書來也格外的振奮有效,絲毫感覺不到高三生活的壓力。
他其實也幻想過,走出校園的她是什麼模樣?但就如所有的偶像般,仰慕者只看到她最美好亮麗的一面,完全忽略了她還有父母家庭的凡人部分。
若按他的明珠及天使論,桑琳應該屬于雲霧或滄海里幻化為仙女那一類的人,無父無母,才能任憑他天馬行空的去想像。
今天,仿佛上天安排的巧遇,在夜深人靜的一角,他知道她有母親,正在病痛中;而眼前的她,依舊美麗,只是臉色蒼白,神情間有著混亂與脆弱,顯得更加楚楚可憐。
林世駿迫切地想要幫助她,在此非常時刻,師生的界線很自然又毫不猶豫地就跨越過去了。他說︰「老師大概還沒吃晚飯吧?我去幫你買一些東西回來。」
「不必了!」桑琳連忙說。
但他不等她拒絕,就大步離去。
桑琳愣了好一會兒,還搞不清是怎麼回事。她听過許多老師夸獎林世駿的懂事負責,卻不曉得他熱心到這種地步,連吃飯的小事他也能夠顧慮到。
他的動作頗快,仿佛跑百米似的,一會兒就拿了一袋面包和鮮女乃回來,坐在她旁邊說︰「不知道老師愛吃什麼,看到最近的店就進去,希望還合你胃口。」
「我……其實我不餓……」第一次學生買東西給她吃,場面有點怪異。若是一般的男生,她會直接回絕,但林世駿是她的學生,為了不忍辜負他跑這一趟,桑琳只有收下,並取餅一旁的皮包說,「還是謝謝你。一共多少錢?」
「錢不用給,我有。」林世駿搖搖頭不肯收。
「不行!哪有老師用學生錢的道理?」她堅持著說。
他不得已接過來,口里卻說,「哪里沒有?老師負責傳道授業解惑,學生不就繳學費,負責供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