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侍衛來傳話,說靖王府征豪貝勒已到。
征豪參叩過,皇上簡短地問︰「張寅青的案子辦得如何了?」
「啟稟皇上,據臣所知,張寅青與吳三桂那邊的人馬並無關聯,他是南方的一個船隊商人。」征豪說。
這就是皇上最欣賞征豪的一點,永遠的光明正大,不存私心。他一高興,也忘了君臣小節,把阿絢的信遞給他說︰「咱們的阿絢姑姑來信,讓朕大開了眼界。」
征豪匆匆地看過一遍,內心又感到一次錯愕。原來張寅青那從容不迫的大將之風,是出自他不凡的背景,他不是個單純的商人,而是漕幫的龍頭之一。
征豪雖生在王府,也非完全昧于江湖上的人事,所謂天高皇帝遠,有很多地方勢力,尤其是關于基層百姓的,都是朝廷要忌諱籠絡的對象。
難怪張寅青敢惹到公主府來!
「你的看法如何?」皇上問。
在攸君的那番話及阿絢的這封信後,征豪已萬念懼灰,不想再爭︰「依臣的意見,既無犯罪實據,就放了他吧!」
「如果他要攸君呢?」皇上再問。
征豪垂眼看著地,怎麼也無法爽快出口。
皇上直視他說︰「征豪,你是朕一心信賴及要栽培的人,在緊要關頭,聯自然以你的福祉為考量,你若要娶攸君,就是十個張寅青和十個漕幫,朕都能應付!」
如此的龍恩深寵,令征豪幾乎落淚,但勉強得到攸君又如何?她不愛他,只有痛苦;而她痛苦,他又如何能快樂?
征豪硬著心,昧著己意說︰「攸君原是臣自幼訂下的未婚妻,但經幾月相處後,她已不是當初臣所掛心之人,因此,臣已打消娶她之意。」
皇上不知這是他的肺腑之言,故意嚇他說︰「朕的指婚詔令已下,你違抗聖旨不娶攸君,是要犯下欺君大罪的!」
「那就請皇上降罪吧!」征豪雙膝跪下說。
皇上愣了好一會才說︰「那麼攸君呢?她是選擇你,還是張寅青?」
最困難的一句話,征豪終于還是說了出來,「攸君選擇張寅青,臣願成全他們,也可以消弭朝廷的一樁禍事。」
「可是指婚詔令……」皇上仍在為他著想。
「臣斗膽向皇上建言,就將臣降罪到黑龍江邊界,聖上不是正需要人去處理羅剎國之事嗎?一方面也可以顧及皇上天顏,又不讓公主府難堪,不是一舉三得嗎?」
「黑龍江冰天雪地的,不是苦了你嗎?」皇上說。
「男兒志在四方,何苦之有?」征豪說。
皇上面有難色,突然苦笑著說︰「沒錯,男兒是志在四方,至少你沒有為女人而選擇了出家。」
征豪明白,皇上是憶起先皇為鄂貴妃欲剃發為僧的往事,他忙說︰「皇上請放心,臣不會因情而誤了國事的。」
「那就好!朕實在不想失去你呀!」皇上真心地說。
皇上的優寵,寬慰了征豪放棄攸君後失落的心,也許他從前是太執迷了,天涯何處無芳草,早就是無緣的人,又何必至今都不醒悟呢?
張寅青並非官員,本不該交予刑部,但因為他身分特殊,征豪不放心將他送到地方衙門,因此,以非常例將他關在刑部大牢,而且自己獨居一室。
征豪來看他時,他除了有些髒,氣色倒還好,還能神閑氣定地拿本破書在看,嘴里很專注地念念有辭。
「你還真能把握時間。」征豪走進大牢,諷刺地說。
「坐牢就是最好的用功時光。」張寅青揚揚手中的書,腕上的鐵鏈發出嘎嘎聲,「你們有空應該掃掃土炕底下,不但有蜈蚣和蠍子,還有不少書。想想看,人死之前想讀的書,一定都不錯,比如這一本……」
「我今天不是來和你討論書的!」征豪冷冷地說,他不懂攸君為何一心喜歡這個狂野無禮的人。
「那麼,你們是編好我的罪名羅?是斬立決,還是絞立決?」張寅青立刻又說︰「不過,你們千萬別把我判成吳三桂的奸細,我是明末忠臣之後,若名字和他連在一起,會有虧大節,本人會死不瞑目,來找你算帳的!」
征豪瞪著他說︰「既然痛恨吳三桂,又為什麼要娶他的孫女?這不是居心叵測嗎?」
「攸君是攸君,她只是她自己,和吳三桂,甚至你們愛新覺羅都沒關系。我愛她,從不受她的身分地位而影響,攸君也是如此,我們都受夠了一堆無謂的束縛!」張寅青正色說。
「你所稱的無謂的束縛,都是永遠改變不了的事實。」征豪說。
「那又如何?我和攸君都是用自己的心在活,沒有人能拆散我們。」張寅青說。
「你都死到臨頭了,還敢說這種話?」征豪緊握著拳頭說。
「我當然敢說,因為我死,也就是攸君死。」張寅青平靜而肯定的說。
攸君也講過同樣的話,征豪徹底被打敗了,但他仍不甘心交出攸君,他苦苦等了近一輩子,竟讓張寅青奪了去,他不信張寅青的愛會比他更深!
為了攸君,他仍必須測測這個人的誠意有多夠!
征豪冷哼一聲,「你死不了的,第一,我們大清律法公平、公正,絕不誣賴裁贓;第二,你有整個漕幫做後盾,這點你很清楚;第三,你還有阿絢格格替你說情。」
張寅青慢慢露出微笑,以輕松的態度說︰「嘿!你看妙不妙?阿絢格格是我的師母,也是你的姑母兼舅媽,咱們的關系是夠稱兄道弟了吧?」
「我不想和你有任何關系!」征豪面無表情地說︰「我今天就會派人押你出廣渠門外,朝廷饒你不死,唯一的條件就是永遠不許再入北京城,也不許再見攸君格格,或靠近她身旁一步……」
「我辦不到!」張寅青厲聲打斷他。
「辦不到也得辦!」征豪惡狠狠地說,並學著皇上的口吻道︰「否則下次讓我看見你,必當場榜殺勿論,十個漕幫和十個阿絢格格都救不了你,我說到做到!」
他說完,就大步走出土牢,听到張寅青的鐵鏈憤怒地響著。至少他沒有完全失敗,若張寅青的愛不夠深,不想為一個女人丟了生命,或許就真的會永不回頭。
他至少還保有擁有攸君的最後一絲希望,不是嗎?
沒有人能阻撓他的!張寅青在廣渠門外,解下煉銬,也顧不得受傷的手腳,又找門路要進京城去。
這一回,每一座城門都有戒備,特別張貼了他的畫像,肖像上還真的有寫著「格殺勿論」四個字。
好!天上飛不去,大路走不過,京城有大大小小的河道,用水路總成吧!
「水路也危險!別說溝深水急,就光是沿河的衛兵,你就應付不來了。」漕幫的米商說。
嘿!這就太小看他了!連東海的滔天大浪他都不怕,又何懼于幾個區區的小鋇渠?
優秀的水性確實給了他很大的助力,京師的內河雖小,但河道曲折狹隘,有時連容身之處都沒有,他只有往深處鑽。至于躲開衛兵,則需用潛水術,只要含住一根蘆草管,待在水中數個時辰都沒問題。
終于上了岸,當他全身濕淋淋地深吸—口氣時,張寅青突然有個感覺,他一生學武藝,是為了在石陂救攸君;一生浪濤里來去,是為了有朝一日潛入京師帶攸君,他的一切一切都是為了攸君,他們的命運是以奇妙的方式牽連著。
在此星光燦爛的夜,攸君是否在等他呢?
「如何世紀為天子,不如張家有陂君。」攸君在月空下輕念著這首張寅青為她改寫的詩句,她相信他一定會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