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長公主看出女兒頑固的決心,心急之下,又把征豪求了來,希望他以一腔柔情喚回攸君的理智。
好幾日過去了,征豪一直沒有從混亂的情緒恢復過來。攸君,這個他心中最完美的女孩,如山、如水、如花、如玉,已高高地供在他生命里的殿堂,誰知墜入凡塵,竟改變了初心,化成一道利劍,直直劈裂他的愛!
所以,那牡丹花的軟轎,真的在七年前花飛花舞的春天消失,不曾再回來,也不能再回來了……但他們有婚約啊!攸君怎能絕情負義呢?
他想恨,又恨不起來;想氣,又痛到無力,他甚至連張寅青也不願看,只交代手下去調查,就是今天建寧長公主求他來勸攸君,他亦是百般勉強,不過,他或許應該更清楚的表白自己多年的心和受到傷害的愛。
但當他看到那完全失了顏色又病懨懨的攸君時,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倒是攸君坐直身子,迫不及待的問︰「寅青還好嗎?你們有沒有折磨他,將他屈打成招呢?」
他!
征豪冷諷地說︰「他好得很呢!在刑部有吃有喝有住,還和大伙打成一片,根本不必你擔憂!」
攸君低下頭,輕輕地說︰「我只是不願大清律法濫殺無辜,冤枉好人!我可以用性命擔保,寅青絕對與雲南沒有瓜葛。他夜闖公主府,都是為了我,若要論罪,我才是禍首,你們要治他,也必須治我!」
這不是征豪要听的話,他的回應只有一句︰「為什麼?」
攸君直視他,不懂他這沒頭沒尾的問法。
「為什麼?為什麼有了我之後,又冒出一個張寅青?」他終于說完句子。
攸君明白他要追根究柢了,有些話,其實她早該坦白,只是時機始終不對,現在不得不明言了。
「為什麼?世間有太多理不清又探不得的疑問!征豪,自從我回北京後,你們一直把我當成七年前的攸君,十二歲時的天真無邪,仿佛中間的離別不存在。
「但無論你們在期待什麼,或者想要視而不見,但衡州那些年的確是對我造成了極大的影響,我被迫成長、被迫改變,再也不是從前的攸君了!所以,我生命中有其他人出現,這又有什麼好驚訝的呢?」
「難道你不知道我多重視我們的婚約嗎?不管你在哪里,怎麼改變,都不該忘記我的愛。」征豪用力握著手說;「那個張寅青哪一點好?竟能取代我們的青梅竹馬,甚至讓你舍棄你的額娘?」
的青梅竹馬,甚至讓你舍棄你的額娘?」
攸君也被這段情沖擊著,她忍住激動說︰「征豪,我當時才十二歲呀!哪懂什麼情或愛的?即使是訂了婚約,在我心中,你仍像我敬愛的哥哥,我待你就如同洵豪和我阿哥一樣。
「結果……結果來了抄家的劇變,一切發生得措手不及,我的世界整個天翻地覆,生我、養我的父家和母家反目成仇,即使是個成年人都難以承受,何況是小小年紀,未經人事的我?在那巨變中,連生命都一捏就碎,你還能期望一個婚約嗎?」
「沒錯,我期望!」征豪感覺淒涼地說︰「盡避不知你的生死,我仍—意要守到底,只是沒想到,一片痴心的竟只有我一個人!」
他在指責她嗎?那她這七年無法釋懷的苦,又該找誰去索償?一時之間,攸君壓抑許久的慣怒,沖破她向來端靜的外表,決堤而出。
「是的!你期望、你守信、你不變、你高貴,但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因為七年來,你無波無瀾,你沒有父亡母離,靖王府沒有抄家!你每天過得是錦衣玉食的生活,信手拈來的是富貴功名!
「一個養尊處優的貝勒爺,哪能想像流離失所和無所依歸的苦?你要求我守信,但當我有難在身,朝不保夕的時侯,你又在哪里?你連我的平安都守不住,又怎能要求婚姻呢?」
門外,建寧長公主正好悄悄來探情況,听到這段話,整個人無法動彈。這幾個月的重逢里,攸君的口中不曾提到一個恨字,但此刻,那恨意吐露出來,竟像鮮紅的血汨汨地流。
屋內的征豪早就被她的話淹沒了,攸君竟在怪他?那感覺再也不是淒涼,而是支離破碎,他說︰「我……我是要救你,但事情發生得那麼快……我那時也才是十五歲的孩子呀……」
「不只是你,根本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以前公主府里高朋滿座,多少人攀親帶故,結果一出事,就只剩兩具尸體,我還記得那下雨的夜……」
攸君的眼眶中滿是淚︰「連我額娘,堂堂的大清公主,皇上的姑姑,竟也救不了自己的丈夫、兒子。人家說虎毒不食子,他們連我阿哥都不放過,所以,我壓根不信任你、不信任額娘、不信任愛新覺羅的人,你要我怎麼把終身托付給你?」
建寧長公主踉蹌的往後退,若不是姜嬤嬤,她早跌坐在地了。
「攸君……」征豪極力的想辯白。
「你,沒吃過一日的苦頭,根本無法體會我遭遇過什麼,但寅青懂,因為他也家破人亡過,他了解人世的滄桑與無奈,所以處處護衛我。」攸君知道這些話傷人,但卻不無法忍住不說。
「我由北京、衡州到蘇州一路地逃,早非不沾人間煙火的格格,我遇過盜匪,成為乞丐,髒兮兮的一身,全都是寅青救我,給我找食物;可以說,沒有他,我已不知死了多少遍!而在那些天地不應的時侯,你在哪里?額娘又在哪里?」
「攸君,這不公平,你從沒給我機會,上天也沒給我機會……」征豪漲紅著臉說。
「現在不就是嗎?」攸君掉著淚說︰「你若如你說的,一切真心為我,就該放了寅青,因為他死,也就是我死!」
「不!我不相信你一點舊情都沒有!」他沮喪地說。
攸君看著他痛苦的神情,一些話又吞入肚里,好半晌,才輕輕地說︰「征豪,何必呢?你是天之驕子,有多少名媛淑女任你挑,何必苦守著已經不存在的夢呢?況且,我嫁了你又如何?我永遠去不掉吳三桂孫女的印記,誰知哪一年上頭的皇帝又不高興了,要找個罪辦我,不就又連累到你了?
「我回北京是為了額娘,但我怕留在這里,怕噩夢又重現,你和額娘又和我成對立的局面……能不能一次,就一次,你們別站在愛新覺羅耶邊,就站在我這邊呢?」
倚在石柱上的建寧長公主,很困難地移動身體,腳步緩緩地下了台階。攸君果然沒有原諒她,攸君恨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兒子死去!方才的—段話,把她—生的悔恨全都狠狠地挖掘出來,可她只不過是一個軟弱無用的女人而已啊!
在門內的兩個人,都沒察覺建寧長公主來了又去。征豪沉默著,實在是不知要說什麼才好,反正攸君已經把他們的世界畫得清清楚楚,是一條難以跨過的鴻溝。
秋風由西山颯颯吹來,窗前的串鈴子不耐寂寞地響起,引起了征豪的注意。他走過去,模著那形狀,悶悶地問︰「這是張寅青給你的吧?」
「是的。」她點點頭說。
「這個串鈴子又新又美又貴重,我那破舊的怎麼比得上,難怪你會棄之不要。」征豪苦澀的說。
「不!你的串鈴子跟了我許多年,我甚至拼了命也要保留它,但那畢竟是過去的東西了,經過種種滄桑,再也不是當年的情懷。」攸君說著,走到內屋,取出一個紋雲盒,拿起征豪的串鈴子說︰「或許你不希望我再擁有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