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張大眼楮看,我這是救人,哪里是擄人!?」張寅青不高興地反李武東看見張寅青緊抓著那姑娘的手,還有姑娘一臉的不豫之色,不禁發出一個曖昧的微笑。河面的浪比昨日平靜一些,而且布滿了逃難的船只,攸君不願束手就擒,回頭看,只見西方煙塵滾滾。「那是石陂的土匪。」張寅青說。「我姨婆……」攸君又看向東方的流民隊伍。「你活著,還能再看到她,死了,就沒機會了。」張寅青一說完,便推她上船。事到如今,既來之、則安之,反正她也不是不經世事的嬌嬌女,生離死別的場面都經歷過,她還怕什麼呢?張寅青倒很訝異她不再吵鬧,仿佛方才的抗爭都不存在,一下子變得十分安靜。她扶著船弦和桅竿,任風浪再大,也沒有一般女人的驚惶失措。她沉默地忍耐著,仿佛是生長在河海上的漁娘。張寅青記起在廟中看見不速之客的她、在森林中遇匪的她,都是不似她年齡該有的沉著。不論她是否是富商之女,她的家境背景一定相當不尋常。
姨婆……攸君望著遠去的石陂,這會兒她真是孤獨了,再也沒有護航的羽翅。她收回目光,恰好看見瞪視著她的張寅青,他面無表情,若有所思的樣子,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事實上,林杰和李武東也變了,看起來干淨正派了許多。他們三人努力撐槳,她則努力不讓自己跌落河里。十天前,說什麼她也不會相信,她會和三個陌生男人共搭一條船。世事總難料,不過,她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以自己的智慧到達蘇州。只求老天保佑姨婆能安然無恙,在白衣閹內等她……
徽山果然是多山,地勢崎嶇,高低不平,土匪要聚集很容易,官府往往緝剿無功。或許是土匪頭白鐵爪最近和清延做了最初的談判,所以不再騷擾地方,令徽山顯得很平靜,街頭雖仍有流民,但情況比石陂好了很多。
攸君身上穿的絲綢衣裳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已經皺成一團,讓她覺得很不舒適。一上岸,她就說︰「如果你真是救我,我感激不盡,現在我可以走了嗎?」張寅青才與大水搏斗半日,耐心盡失,沒好氣地說︰「走?你要走去哪里?再回石陂送死嗎?」「我要去找我姨婆。」攸君堅定地說。「憑你?哈!炳!」他很惡劣地笑說︰「我包你這徽山還沒走出去就已死無葬身之地了。」攸君愣了一下說︰「你們硬強迫我跟著你們,又是為什麼?」「是呀!她跟著我們做什麼?」李武東在一旁嬉皮笑臉的說。「閉嘴!」張寅青露出一個陰狠的表情瞪他,再對攸君說︰「我自有我的道理!」匪賊哪會有什麼道理?別看張寅青長得人模人樣,但對待她的方式實非善類,那晚在山廟,後來在客棧中,他不都表明居心不良了嗎?
土匪擄女人,不是奸,就是賣……攸君愈想愈害怕,她剛才應該抵死不過河的,但留在河那頭也是土匪……她這才真正看清自己的處境,落單的女人真是寸步難行啊!失去了武力的防衛,她即使有聰慧的腦袋,在這無法無天的世界里,大概也不堪一擊吧!
她腳步絆到大石塊,張寅青及時伸出手,扶她的動作不像話語那麼粗魯。攸君畢竟是千金之軀,一日折騰下來也夠受的了,踉蹌的次數一多,張寅青便不耐煩地說︰「大小姐,你手腳健全,拜托別走得像三歲孩子一樣,好不好?」
攸君既疲累又氣憤,倔強的脾氣一發作,整個人直直地站著,冷冷的說︰「你們嫌我慢,就只有兩條路,一是放了我,另一個就是殺了我。」殺?瞧她說的認真,又毫無懼意,她還以為他真的不會動手嗎?李武東和林杰在遠處看熱鬧,張寅青面無表情地說︰「還有第三條路,你要我扛你嗎?」攸君咬咬唇,以命令的方式開口,「不準再批評我!」她又邁開腳步,從他面前昂然而去,張寅青很清楚的听到林杰他們的竊笑聲。至此,張寅青也有些不確定了,他到底在做什麼?
最初,他不過是覺得她很美、很神秘,好奇的想去逗逗她而已,就像他闖蕩江湖時,遇著一些艷麗的名妓、一些可愛的村姑,心血來潮,就會和她們打情罵俏一番,彼此快樂,無傷大雅嘛!後來,他發現她完全不同,連逗也有危險時,曾很識趣地要打退堂鼓,卻怎麼也想不到還會出手救了她,因此,演變成今天丟也不成,不丟也不成的包袱呢!
把她留在石陂置之不理,顯得太過殘忍;把她棄于徽山自生自滅,又太過狠心,但帶著她,不就是給自己找麻煩嗎?有了她,已經開始妨礙他們此行的任務了。
在太陽下山前,他們來到一間破廟後的八角亭,因為荒廢過久,野芒遮掩了亭腳,等走近時,才能發現里面坐著一個人。那人破衣亂發,一見他們便熱心的迎上來,活像是兄弟重逢地說︰「謝天謝地,你來了,我們都快撐不下去了。」攸君的內心感到一陣不安,難道這里是張寅青的巢穴?「實在很抱歉,這一路上又是兵災,又是水患的,腳程要快也快不起來。」張寅青說。那人看看攸君,「這位姑娘是咱們的人嗎?」「別擔心她。」張寅青將他帶到稍遠處才問︰「阿官,張先生還好吧?」「還好,白鐵爪當他是天子,所以對他挺禮遇的。」阿官回答,「安排張先生逃也很容易,但是,他誰都不信任,只說要親眼看到你,他才肯和我們一起走。」
「清延的官員就要來了,事不宜遲,我們要如何到白鐵爪的山寨呢?」張寅青問。「是有個機會。」阿官抓抓腦袋說︰「白鐵爪為增加他和清延談判的力量,近來一直在招收人馬,這幾日,甚至派人去抓丐公丐婆來,號稱數萬群眾。」「你的意思是,我們也裝成被你抓的乞丐?」張寅青立刻反應極快的說。「呃,問題是,你們三個人目標大了,不但不像乞丐,更壓根不像會被我逼上山寨的樣子。」阿官說。「若已安排妥當,只要我一個人跟你去便足夠,林杰和李武東就在外圍接應。」張寅青提議。
「就你一人也不行,我應該再找幾個人湊數。」阿官眼一溜,看見攸君,靈機一動地說︰「對了!乞丐婆!我們不是有現成的女人嗎?一對流浪的夫妻,總是比較好混!」
張寅青轉頭看向攸君,只見她靜靜的站在樹下,面向著河的方向,一貫的拒人于千進之外,找她當老婆?不知她听到以後會有什麼反應?哈!原來這就是他留下她的理由啊!老天早算準了他們的任務需要女人,所以,她就陰錯陽差地落入他手里。命中注定,他亦無奈,不是嗎?張寅青一臉笑意地朝她走去,旁邊的三個男人也興致勃勃地瞧著這場熱鬧。
攸君沒有動,她自幼的家教,訓練她要大方端莊,即使在危急的時候,也要不失身分。她知道張寅青對她有了決定,命運是寬待她,或是要推她到更深層的地獄呢?這女孩真是與眾不同!張寅青看著她柔美帶些憂郁的側臉說︰「我們現在要混入一個土匪窩,你得扮成我的乞丐老婆。」攸君轉過頭直視著他說︰「你自己不就是土匪嗎?」他笑了出來︰「你不曉得嗎?土匪也分等級的,我是小土匪,正要去大土匪那兒偷一個東西出來。」「我從不幫土匪,不管大或小。」攸君斷然地說。「你沒有選擇的余地。」他的語氣也很堅持,「你,要嘛就當我的假老婆,要嘛我就把你送給大土匪當真老婆羅!」「姑娘,任何女人落到白鐵爪手中,可是慘無天日,會被摧殘到死的喔!」阿官在一旁幫腔的說。「我在你們手上不也一樣嗎?」她冷冷地道。「有嗎?到目前為止,我們對你都很好哇!」張寅青夸張地說︰「救你的命,給你吃,讓你搭船,你的天日既沒暗,我們也沒‘摧殘’你呀!」攸君討厭他強調「摧殘」二字時的邪惡表情,她恨恨地說︰「但你卻不肯放我自由!」「現在你應當明白了,我們的任務需要女人呀!」張寅青出同時看向林杰及李武東,表示自己留攸君就是因為這個理由。攸君想了想說︰「如果我同意當你的假老婆,幫你完成任務,你就會放我走了嗎?」放她走?她這笨女人,在這險惡的世道上,跟他們幾個男人走還安全些,她怎麼如此沒腦筋呢?張寅青本要再恫嚇她,她卻先說︰「如果你不答應放我走,我就不幫忙,這是我的條件。」「瞧!她還講條件哩!」張寅青嗆了一下說。「否則就算殺了我,我也不幫你!」攸君又加上一句。「你好像都不怕死哩!一天到晚要我殺你。」張寅青最討厭人家威脅他了。林杰實在弄不懂,張寅青何時變得這麼糾纏不休?他插嘴說︰「吳姑娘,我們本來就無意留你,任務結束後,自然會還你自由。」「真的?」攸君懷疑的問。林杰無視于張寅青凶惡的目光說︰「沒錯!我們其實並不你所想像的土匪……」「林杰!」張寅青警告地道。「老大,張先生的命要緊,時間有限,拜托你別玩游戲了。」林杰提醒他說︰「若是誤了大事,你三條命都不夠賠!」林杰是他們幾個人里年紀最長的,雖然有些古板,但在緊要關頭時,都會拉拉張寅青這匹跑過了頭的野馬,張寅青長久與他相處,也知道要適時听他的意見。「好吧!我還你自由。」張寅青臭著臉允諾,「張先生是我們的第一要務,你可不許玩什麼害人害己的花樣。」攸君恨他那種毫無敬意的口氣,應都懶得應。張先生是誰呢?他們真的不是燒殺擄掠的土匪嗎?無論是與否,他們都絕非安分守己的善良百姓,自己還是離他們愈遠愈好,免得到不了蘇州,也見不著姨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