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芮羽和吳三桂他們不同……」阿絢試著辯解。
「有什麼不同?在我眼里,他們都是服侍偽滿的奴僕,甘願為人作踐自己!」他恨恨地說。
他這麼說對丙羽太不公平了!但阿絢又說不過他偏激固執的觀念,半晌,才輕輕的問︰「你……你從來都沒有愛過一個人嗎?」
「我當然愛過,而且不只一個人。我愛的是中原涂炭的生靈,愛的是不屈而死的忠臣烈士。」他突然站起來,走了兩步有回頭說︰「我想,這些愛你是完全不會懂的!」
再說似乎亦無益了,在這深深的長夜,又使一切更悲觀了。
「你進去吧!這個時辰和我這陌生男人在一起,怕又會有損你格格的身分。」他看也不看她的說。
再留下來,就太不識趣了,阿絢離開了火堆,立刻感到一股寒意襲來。趁著黑暗隱藏了她的表情,她衷心的說︰「對我而言,你並不陌生。在芮羽不斷提及你的時候,感覺上,我也把你當成大哥了。」
他沒有反應,阿絢的話就像是自己往臉上貼金,她踫了一鼻子灰。她已經太沒有矜持,她等于是在向敵人求和示好,但不為人接受,一股恥辱感漫過,她委屈地走回屋內。
阿絢和耿繼華被綁架的第三日,由福州傳來了消息。那天中午,在前面森林守望的許得耀,領回了靳忠,還帶了一名不速之客。
因見到陌生人,顧端宇和同伴們都警戒地在各個防備的位置上備戰。
那個人騎在馬上,身穿袈裟,頂著一個大光頭,分明就是位和尚。
但勒忠帶個和尚回來做什麼?
「侯爺,你看是誰來了?」靳忠難按一臉興奮的說。
瞧靳忠的神情,此人必是有志一同的朋友,顧端宇仔細辨認,正覺得有一點熟悉時,旁邊的江籌先叫出,「這不是方樂江方兄嗎?」
志士中有知道他的,全都「啊」了一聲,無法置信。
「阿彌陀佛,貧僧現已遁入空門,法號明心,各位施主們萬福了。」方樂江下了馬,雙手合十的說。
彼端宇才不管那麼多,他們曾在舟山如難兄難弟地相處了兩年,後來金陵之役戰敗,他們在皖南山中分手,方樂江深入西南去投奔永歷帝,他則隨張煌言出亡海外,算算已經有三年不見了。
「方兄……」顧端宇激動地說。
「叫我明心。」方樂江再念一聲佛號,「皖南一別,滄海桑田,大家的心境都不同以往了。」
「方兄,呃!明心剛由雲南歸來,有許多皇上殉國的消息,比傳言中的還慘呀!」靳忠在一旁說。
眾人一听,全都圍聚上來,打算詳細听聞方樂江的親身經歷。
方樂江長嘆一聲,臉上淨是濃濃的哀傷,「吳三桂真是殘忍呀!把皇上帶回昆明,連十二歲的太子,一起用弓弦絞殺。死之前,甚至太子都破口大罵他為國賊,真是令人悲憤莫名呀!」
他說完,已有人哭泣出聲。顧端宇強忍住哀痛,咬著牙說︰「那麼西寧王病死,也是真的了?」
西寧王李定國一心護衛永歷帝,曾是吳三桂最頭痛的人物。
方樂江說︰「沒錯,西寧王是六月病亡的。」
「四月皇上殉國,五月延平郡王病卒,六月西寧王也走了,這不是老天要亡我大明嗎?」汪籌發狂的哭道。
「還有我叔叔靳統武也死了。」靳忠抹著淚說。
「鄧凱呢?」王鼎詢問南明的總兵的下落。
「和我一樣,萬念俱灰,出家為僧了。」方樂江說。
接著,大家又問了一些自己在永歷朝中的故交至友,有的被殺、有的自縊、有的下落不明,不時引來一陣又一陣的唏噓和嘆息。
「此乃大明劫數,是禍躲不過呀!」方樂江轉著手上的念珠說︰「阿彌陀佛,據說魯王已經到台灣了?」
「沒錯,目前他算安全了。」顧端宇說︰「現在唯一要救出的就是張尚書,等他一逃出魔掌,又可以召集閩浙的義士,重新籌措反清復明的大業。」
「啊!我差點忘記好消息了。」靳忠說︰「福州的兄弟飛鴿傳書來,說耿仲明預定明天一早放出張尚書。」
「比我預期的晚了一些。」顧端宇說︰「不過仍在我們估測的範圍內。等明天黃昏張尚書平安出海,我們就放出耿繼華和三格格,結束這里的任務。」
「侯爺,請恕我直言。」王鼎說︰「吳三桂和耿仲明這群叛賊實在太可惡了,我們何不殺了耿繼華和三格格,來出心中的一股怨氣?」
彼端宇腦中立刻浮現出三格格那張富有感情的秀麗容顏,立刻否決說︰「我們獻身反清復明的事業,本的就是一股良知良能。此刻若言而無信、出爾反爾,豈不變成吳三桂一流的人物了?」
「侯爺說的對,我們以義師為號召,行事就要光明正大,民心才會向著我們。」方樂江附和道。
既然明心師父如此說,眾人也就住了口。
彼瑞宇感覺到四周激動的情緒依然沒有散去,便悄悄走向潘天望,交代了幾句話。
潘天望點點頭,打開那扇破門,尚未開口,阿絢就走過來問︰「我听到外面鬧烘烘的,是怎麼回事?」
「我們從雲南來了一位朋友,大家的心緒都不太穩定。」潘天望表情凝重的說︰「侯爺叫你們行事要小心,別惹出風波,否則,他也不能擔保你們的安全。」
「這是什麼意思?」耿繼華問。
「是耿家方面不放人嗎?」阿絢急急的問。
「耿家明天就放人。順利的活,你們明天黃昏就能離開。」潘天望說︰「侯爺說的是,有人想殺你們為永歷帝報仇。」
「桂王的死,又與我們何干?」阿絢不服地說。
「你們一個是滿洲格格、一個是叛賊之子,不正好成為大家出氣的對象嗎?」潘天望說︰「反正你們多留意,侯爺會盡可能不讓任何人動你們的。」
阿絢擁住雙臂,本來已經平靜的心,又隨著這一番話陷入低潮,她望著臉色蒼白的耿繼華,心中更沮喪。
「死」的字眼第一次進入她的心里,像個無底又可怕的黑洞。不!她還年輕,她不要死,更不要死在這遠離父母家,又可能尸骨無存的地方!
彼端宇會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嗎?不!不可以,如果他袖手旁觀的話,她做鬼也不會饒他!
阿絢趁著去林子的機會,又和顧端宇爭論起這件事,「你的人真的動了殺我和耿繼華的念頭嗎?」
「只是念頭,不一定會做。」顧端宇說。
「但也有可能會做,對不對?」阿絢不滿意他的答案,「人家都說定遠侯是個重然諾的人,我不信你會讓這種事發生。」
「對耿仲明之流的人重然諾,這話未免太可笑了吧?」顧端宇冷冷的說道。
「所以你會任由你的手下殺我?」她瞪大眸子問。
「不!我不會,」他說︰「潘天望沒講清楚嗎?我會盡力保你們的安全。」
「還不夠!」阿絢用命令的口吻說︰「你必須發誓,除非你死,否則沒有人可以動我一根手指頭!」
彼端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位三格格實在是太天真了!她以為她在哪里,以為她是在和誰說話呢?但她眼中絲毫沒有退縮的神色,經過幾日囚禁的臉孔依舊顯得高貴而驕傲。他突然有一種想笑的感覺,這是他亡命多年來所沒有的心情。
可以說,他走遍大江南北,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孩。被綁架之後,她不哭也不鬧,更不懼不求,只在這破廟和敵人之間,一直努力維持著她格格的尊嚴,更甚的是,她還有一份心去化解彼此的仇恨,還為芮羽說情,天底下有幾個女人做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