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是我冒昧了。」諾斯面帶微笑,拿出他最大的魅力說︰「果里來找我當音樂贊助人,我欣然同意,我的心態是很光明正大的,也希望你們不要排斥我。」
「是的!只要諾斯听出我們的天份及熱忱,他就會供應我們所需要的樂器。」
丙里趕緊說︰「大家好好表現吧!」
莉琪想再說什麼,但亞蓓卻拉拉她的手,怯怯地說︰「我們當然歡迎諾斯少爺,但我們要表演哪一首曲子呢?」
「我上回新作的曲,你譜好詞了沒有?」果里問莉琪說。
「譜好了,就叫「忘情之水」。」莉琪回答。
「那就唱來听听看吧!」果里說。
莉琪把木制的席塔琴放在膝上,先試撥了五根主弦,再調其他三十根和弦。地彈出第一音節後,笛聲出現,然後是搖鈴,琤琤琮琮地和著她輕柔的歌聲。
「你遺忘了我,我在空間找不到你,我在時間找不到你。空間如夢,生死俱茫然;時間如河,兩岸人空待。」
她唱得極緩極壓抑,有著訴不盡的濃濃悲哀。十年前的那個夜,隨著時日而模糊,只是晃著如夢魘的人影及嚎哭,然後她身旁的人一一消失,獨留下她踽踽而行。
奇怪的是,那首在半睡半醒中所听到的詩,卻隨年齡增長而逐漸清晰,仿佛遠方不斷有人對她念著。
而念給她听的維薇早已化成灰了,活不過十歲,停留在十歲,但那童音卻如鬼魅般纏繞著她,深深的悲絕不止。
她再重復一遍歌詞,沒有哭,聲音卻比哭還教人揪心斷腸。
諾斯听呆了。他一直是個快樂的人,沒遭逢過大挫折,無論當貝里特家的少爺或隱面俠,都生氣勃勃,愈活愈有意思。但此刻,他仿佛真能體會到莉琪的痛苦,好似她的每一彈指撩弦都是撥劃在他的心上。
她在感嘆自身的殘缺,還有被遺棄的命運嗎?他非常想安慰她,告訴她人生的光明面,但她卻將自己與世人間築一道鴻溝,使人無法跨越。
「好極了!好有詩意的歌詞啊!」果里鼓掌說。
諾斯听到果里的喝采,這才回過神對莉琪說︰「太感人了,我不知道你還是個詩人呢!」
「我不是詩人。」莉琪否認說︰「這首詩是出自兩百年前的一位波斯詩人,我不過是借用而已。」
「看來,莉琪姑娘相當博學多聞呀!」諾斯說。
「不敢當,我們這些孤兒院的女孩能懂什麼呢?」莉琪不領情地說。
接下來的時間,女孩們忙于練習,諾斯則在旁邊靜靜聆听。大部份的時候,他的眼光都離不開莉琪。這女孩太耐人尋味了,他有一股想揭開她面紗的沖動……哦不!若看見她臉上的坑坑疤疤,所有的美感都會消失,還是保持目前的神秘感比較好。
莉琪不再看他,但卻可以感覺到他的注視,這位諾斯少爺的好奇心何時才能滿足呢?
她很不喜歡他的出現,但能夠大膽地擺臉色給他看,自己也非常驚訝,難怪其他的女孩都嚇傻了眼。
大廳里一向陰暗,諾斯又沒坐在日光下,所以對他的模樣只能看個大概。然而,莉琪卻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仿佛在哪兒見過,令她可以直來直往的和他說話。
當然,一切都是虛幻的,她這一生大半都活在孤兒院內,又能和誰熟悉呢?
課程到了太陽西下,再也看不到樂譜時才結束。
「謝謝你們美妙的音樂。」臨去前,諾斯還不忘表現最完美的紳士作風。
他和果里一走,院里的女孩又興奮起來,搶著講憋在肚子里的話。現在風度翩翩的諾斯,又取代了英雄氣概的隱面俠,成為大家的主題。
「哇!諾斯少爺果然名不虛傳,不但人瀟灑,個性又和藹可親,怪不得人人都夸他。」梅莎說得臉都亮了。
「莉琪,你說話好沖,都差點得罪他了。」亞蓓說。
「你們不覺得他來得很莫名其妙嗎?我……我只是怕他心態不正常,用異樣眼光看我們……」莉琪說。
「才不會呢!你沒看他從頭到尾都笑咪咪的嗎?」蘇菲亞說︰「我相信他是真心要幫助我們的。」
其他女孩都拚命點頭附和。
莉琪隨她們去說,自己則默默地收拾樂器及樂譜。
這也怪不得人,曾在孤兒院進出的男人,一向只有果里神父,如今在不到二十※※※貝里特家為了招待來談生意的商人,連開了幾晚的宴會。大宅邸內的天井,火炬不滅,大家皆盛裝打扮,在噴泉四周又唱又跳。
諾斯談妥最後一筆交易,蒙德才放他出來,和一些年輕人共同享樂。
他閑閑地靠在圓柱旁,听著幾個遠來的吟游詩人,抱著弦琴,唱著一些時下流行的曲子。
他們目前最愛頌唱的,不外是兩周前柯倫邦主和翠西亞的盛大婚事,還有他們的恩愛美滿,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快樂的生活等等。
但願這些四處討好賣唱的詩人沒有夸大其辭。
當他們換成比較低柔的歌曲時,諾斯立刻想到莉琪。
莉琪的嗓音比他們好太多了,但她的脾氣卻讓他猜不著,模不透。這些天來,他不時去看她們練唱,其他女孩感覺他的誠意,開始采取友善的感度;唯有莉琪,依然冷漠孤傲,對他不理不睬,仿佛他這個人不存在般。
諾斯自幼在眾人的寵溺下長大,何曾受過這種忽視?他所認識的人,沒有一個不拚命的巴結他,為何莉琪例外?有時,他假裝不在乎,但每次看她彈奏及唱歌的模樣,他就想親近她。
他真的不了解她,在那樣悲慘的環境下,有人想對她好,她不但不感激,還擺出不屑一顧的臉色,她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及地位嗎?
也或許是被果里寵壞的,因為他發現在很多方面,果里都順應,甚至偏袒莉琪。但身為一個神父,怎麼可以將自己的私情,置于天父的戒律之上呢?
有一次他就忍不住問果里說︰「你似乎對莉琪有特殊的喜愛。」
「我不否認。」果里竟然坦白的承認,「莉琪聰敏慧黠,又有音樂天份,教人想不喜歡都難。」
「如果你不是神職人員,也許會追求她吧?」諾斯又問。
「我無法回答這種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假設。」果里很奇怪地看他一眼。
「你不在乎她的傷殘嗎?」諾斯依然固執地問。
「諾斯,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那麼討人厭的家伙!」果里不耐煩地說︰「神愛世人,是愛他們仁慈善良的心,而不是那會變老變丑的容顏。」
「嘿!別動怒!」諾斯說︰「我只是心中有個疙瘩解不開,你不覺得莉琪對我有某種成見嗎?」
「怎麼會呢?是你太多心了。」果里眼神閃爍地說。
「神父!以上帝之名,別用話來搪塞我。」諾斯警告的說。
「呃!這……莉琪對外人都有過度的防備心,不只是針對你一個人而已。」果里支支吾吾地說。
「你對莉琪的身世了解嗎?她是怎麼到孤兒院的?」諾斯又開始發問。
「怪了,你干嘛對莉琪如此好奇?她的每件事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果里起了疑心。
「再問最後一個問題,你真的沒見過面紗下的她嗎?」諾斯恍若未聞,繼續說。
那天,果里幾乎被他逼瘋了,在可能刪除樂器費用的威脅下,果里才說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紀錄上寫著,莉琪是八歲來孤兒院的,她父母雙亡,沒有任何親人。」果里說︰「至于她的臉,我發誓沒有見過,也不清楚她的傷是怎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