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親友熱切的招呼中,母親娜塔一把抱住他說︰「我好想念你呀!」
「很高興你趕回來!」父親蒙德也春風滿面的說︰「廣場前有盛宴,宰了不少豬和羊,咱們好好痛快的喝一杯!」
「太棒了!」諾斯轉向自己的隨從說︰「雷米,我們不是從希臘運回了不少好酒?全開桶慶祝吧!」
「哇!希臘好酒耶!即然是來自酒神戴奧尼塞斯的故鄉,更要不醉不歸了。」
蒙德大聲嚷嚷著。
諾斯並沒有隨眾人離去,他的耳朵還在捕捉那美妙的歌聲,直到最後一個尾音完畢,猶在他內心蕩漾著。
奇怪了,大家為什麼都無動于衷,仿佛听而未聞呢?
然而,現場又沒有穿白衣的唱詩班,歌聲是發自何處?
他前後繞著,看每根廊柱、每扇高窗、每個拱頂,全都靜靜的沒有人跡。
那天使之音,來如夢、去如霧,莫非只是他的一場幻覺?
諾斯正想放棄時,一個穿灰袍的年輕神父,由邊門走出來。他定楮一看,這不是他幼年的好友果里嗎?
「果里!我不知道你回到聖母教堂了!」諾斯忙過去打招呼。
「哈!我的朋友,我才打算要去廣場找你呢!」果里極開心地說︰「你怎麼還在這里呢?」
「我在找剛才的那個歌聲,你也听到了,對不對?」諾斯期盼地問。
「我不只听到,而且還是我一手教出來的。」果里得意地說。
「你?你果然是入了教會,仍不忘音樂!」諾斯笑著說︰「那位演唱者的聲音真是清妙迷人,能不能引見一下?讓我當面表達衷心的贊美之意?」
「你見不著她的。」果里收起笑容,「她是屬于聖母孤兒院的一份子。」
「聖母孤兒院?」諾斯重復著,這名稱好熟悉呀!
「你忘記了嗎?小時候我們常說那里住滿了女巫、吸血鬼和幽靈。每到鬼節,我們就拿火把去探險,卻常被可怕的哭聲嚇跑,可你總是留到最後的那一個。」果里說。
「我想起來了。其實,那里住的只是一些肢體面容傷殘的女孩,對不對?」諾斯說。
「可憐的女孩們,不但被命運詛咒,也被世界遺忘。」果里點點頭,「我剛來的時候,孤兒院已經快撐不下去了,有人甚至心生歹念,要讓那些女孩們自生自滅。還好我及時想了音樂這一招,教她們唱詩、教她們樂器,給予她們存活下去的目標和價值。」
「彼得主教同意你的做法嗎?」諾斯問。
「能夠省一筆錢,他當然不反對。更何況,那些女孩的表現也讓人驚嘆,不是嗎?」果里頓一下又說︰「主教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能露臉。所以,她們都躲在聖壇後面唱,沒有人會看見她們。」
「果里,你做了一件好事。」諾斯誠心的贊許朋友,接著又忍不住問︰「今天那位演唱者……呢,也長得很難看嗎?」
丙里用怪異的眼神看了他一下,還是回答說︰「說實在的,每次練唱的時候,那些女孩不是坐著,就是蒙著臉。有很多人的真面目,我至今還沒看過呢!莉琪,就是今天的演唱者,她也是其中之一。」
「她一直帶著面紗嗎?」諾斯仍繼續問。
「是的。據說她的臉上有嚴重的傷疤,在很小的時候就被送進聖母孤兒院了。」
丙里說。
「唉!真可惜,好在她有上帝賜予的最美好的歌喉。」諾斯不禁嘆息地說。
「你為什麼對莉琪那麼好奇呢?」果里笑笑問。
「被她的歌聲感動吧!」諾斯聳聳肩說。
「現在知道她容貌丑陋,感動和好奇也同時消失了吧?」果里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你怎麼這樣說?好像我是個只重外表,思想膚淺的人。」諾斯揚揚眉說。
「朋友,別介意。」果里拍拍他的肩,笑著說︰「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來打听莉琪的人了。」
諾斯的濃眉揚得更高。果里話中有話,但他不想再去探究,他行遍五湖四海,什麼怪事沒見過,滿足了好奇心也就夠了。
他現在最擔心的是翠西亞的事,結了歐澤這門親戚,雖說可以提高貝里特家族的地位,但也同時帶來無窮的後患。
上帝保佑,願柯倫帶給塞提城的,不是戰爭與殺戮。
※※※
幾個女孩穿過教堂後的小祈禱房,再到走廊底端,打開一扇極窄的門,那是一條貼牆而築的小道。
小道可以通到孤兒院,牆洞外是澎湃洶涌的大海。
女孩們依序安靜地走著。她們都是穿著一式的灰長裙,扎著一式的長辮,而肩上的紫色短披風,是她們為此次婚禮準備的唯一色彩。
帶頭的女孩有一雙極美的眼楮,像霧中的紫羅蘭。因為少見陽光,所以她的膚色雪白,頭發也由淡褐轉為麥金的顏色。
當她走過第一個牆洞時,陽光照著她的臉,海風吹動她的面紗,但她不曾留步,只習慣性地木然前行。
當第二個牆洞出現時,她身後的亞蓓說話了。
「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場婚禮!你們看見新娘身上的珠寶嗎?還有她那像金太陽的新娘裝,真是太美太美了!」
「美也不關我們的事。」排列在第三位,有一只眼瞎掉的蘇非亞說︰「反正我們這種人是不可能結婚的。」
「對我來說,能參與這麼盛大的婚禮,已經很滿足了。」走在第四位,有小兒麻痹的梅莎放大嗓音,對領頭的女孩說︰「莉琪,你唱得真好,你的歌聲讓一切變得更神聖。」
「呀!神聖!」亞蓓陶醉地說︰「我常在想,和男人戀愛的感覺,是不是就近乎那種純摯的神聖?」
「你別幻想得過了頭!沒有一個男人會愛我們的,我們連街上的老鼠都不如,比黑死病還可怕。」蘇非亞說。
「拜托,你別老說那些教人喪氣的話嘛!」梅莎不高與地說︰「你愛自比黑死病白死病的,可別扯上我們。」
「我說的是事實!面對事實,我們才更容易活下去。」蘇非亞爭論說︰「我可不願死在孤兒院平均的三十歲壽命!」
這數字是幾天前果里神父算出來的,在眾姊妹之間造成沖擊。本來以孤兒院的環境,沒有人相信自己會健康長壽,但成了一個明確的數據,就仿佛判了或遲或早的死刑。
「三十」這個字眼,噤了人人的口。
莉琪始終沉默不語。此刻,她的紫羅蘭眼楮蒙隴如暗夜。三十減去八是二十二。她真的得在這兒待二十二年,直到死為止嗎?這是上帝特殊的旨意,還是它的無心之過?
她們回到孤兒院的大廳,莉琪絲毫未顯示出內心的激動,仍以平靜的聲音說︰「把披風月兌下來吧!以後有重要場合可以再穿。」
「哼!這塊小小的布,連給翠西亞小姐當椅墊,她或許都賺粗糙呢!」蘇非亞一臉不屑地說。
莉琪不願意惹這個年紀比她大的女孩,只溫和地收齊六件披風,往神壇後的儲藏室走去。
當她一個人獨處時,便再也忍不住悲傷的情緒。
十年過去了,她由小女孩長成了女人,也適應了這種灰暗無望的日子。但內心被棄之不顧的痛苦感覺,仍不斷加深,像個無底洞,啃噬著自己的一點一滴。
雖然她已不會再佇立于鐵柵門等待,不再攀附于窗口痴望。但她們想像著費羅姆姆和馬修神父會從路的那一端走來。可是,上帝多殘忍,太陽日日升,月亮夜夜浮,她所期盼的人,卻連個影子都沒有。
這等待曾是那麼可怕的漫長呀!有好幾次,她夢見維薇在湖上喚她,她都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八歲那一年的記憶,大部份都模糊不清,因為當時年紀小,對很多事根本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