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我?你又是誰呢?」季襄一面試著回復鎮靜,一面暗暗沮喪。
「我是你的學生呀!珣美隨即又說︰「不過你可能不記得我,因為你上課是從來不看我們的。」
哦!好得很!天底下就有那麼湊巧的事。富塘鎮方圓百里之內,他哪兒不好跑,卻跑進都是女人的尼姑庵;誰不好踫,偏偏去踫到他的女學生!
季襄這會兒才開始留意到眼前的女孩。她有著雪白細致的肌膚,又一身月牙白衣裳,更襯得她眼如秋水,唇如丹櫻,如一朵嬌貴的花,盈盈娉婷,妍麗至極。
他突然想起方才情急之下,抱著她的感覺,他的手上仿佛還存留她的香暖玉滑。哦!
真該死!他唐季襄從不是一個輕薄的男子,第一次令他亂了方寸的,竟是他的女學生,這成何體統呢?而且此刻他們還一人一邊,共在一個席榻上。
季襄心一驚,忙往下跳,不小心卻撞到小幾,大腿上的傷口辣辣地疼,背後的那一刀,更痛徹心扉。
「啊!你受傷了!」珣美看他臉部的表情,又見到他褲子上的血跡,驚叫道︰「傷勢還不輕呢!」「死不了的。」季襄咬著牙說。
屋外傳來雜杳的腳步聲,帶著不尋常的吆喝。季襄猛抬頭,緊盯著門,還沒幾秒鐘,就被珣美推往供著如來及觀音的佛桌底下。「快點躲好,不要出聲!」她急急地說。
珣美也無法解釋自己的反應。他雖然是教美術的唐銘,但此刻擺明是盜賊的裝扮和行徑,她幫助他,不是包庇罪犯,助紂為虐了嗎?
但事情緊迫,也由不得她猶豫。才一轉身,廂房的門就被幾個警察所的人撞開,珣美腳一軟,恰好跌坐在大團蒲上面。
如蘭和幾個女尼隨後追來,口里爭論著︰「我們這里是佛門清靜之地,哪有藏什麼殺人逃犯呢?你們已經驚動天地神明了,還不快快離開!」
「各位師父,失禮了!」為首的那人說︰「此事關系重大。這西郊之地,只有你們一座尼庵,我們不得不小心謹慎。來人呀!四處搜搜,一個地方都不準放過。」
如蘭快步向前,護著女兒。
珣美霍然站起,擋在供前,用含著怒氣的聲音說︰「你們太過份了!本姑娘正在這兒參贊地藏菩本願經,你們隨意闖入,不怕被打下十八層地獄嗎?」
「姑娘,對不起,我們的搜索,也是為著大家的安全。若是沒有人,我們馬上就走。」為首的人又說。
或許是珣美的氣勢逼人,讓警察所察覺她來歷不小。所以在這一番話後,動作就很草率,兩三下又喳呼著往別的院落去。
如蘭及周媽一陣叮嚀後,又隨著大伙去看情況。
廂房的門一關緊上鎖,珣美就跑到供臬下叫唐銘出來。只見他低矮著身體,臉更慘白,褲子上的血跡也更大。
「你的血一直流,怎麼辦呢?」她無措地說。
「我有帶藥,只要用水和一和就好。」他忍著痛說。
桌上放有一盆準備養花的清水,珣美取了一些過來。季襄由腰間拿出一小瓶藥物,倒入水中,攪成藥泥。「你避開點兒吧!」他忽然說。
「為什麼?我又不是沒見過皮肉綻開的樣子。」她拒絕說。
「但男人月兌褲子,你可沒見過吧?!」他不耐煩地說。
珣美的臉一下子紅起來,然而想到剛才他的「動手動腳」,佔了她許多便宜,便不甘示弱地說︰「你月兌吧!沒有什麼我不能看的!」
季襄二話不說,褪下襖褲。她還來不及為他的「暴露」而害羞,就被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所嚇到。
他熟練地上了藥,仿佛做過很多次。她僅能由他額頭上的青筋,看出他的痛苦。哦,這叫真人不露相!瞧唐銘平日一副文弱的德行,沒想到他還頗有英雄氣概呢!
英雄?不!那些警察所的人怎麼說的?是殺人犯……這時,季襄換個姿勢,讓珣美看到他背後的血跡,並驚叫道︰「你的背部也受傷了!」「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他沒好氣地說。
「嘿!這會兒你自己上不了藥,可要靠我啦!」她反應極快地說。
「這樣不太好吧?」他遲疑著。
「說你是冬烘先生,你的思想還真是迂腐呢!」珣美取餅藥說︰「在這節骨眼上,還這麼嗦嗦的,能成什麼大事呢?」
仿佛是被迫的,季襄不甘心地月兌下外衣。背上的傷口沒有腿上的怵目驚心,她在抹藥之余,也同時欣賞了他寬廣健碩的肌肉。看來,他是有些武功底子的,但他真的殺了人嗎?
珣美又猛地回到現實,想起曾經歷的險,退開幾步問︰「他們要找的殺人犯,真的……就是你嗎?」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用冷冷的語調說︰「沒有錯,我殺了人。而你,窩藏了我。」
「可是……為什麼呢?」雖然早就預料到答案,但她仍覺驚愕,「殺人是罪孽呀!」
「不!我殺人是消除罪孽。」他一臉不悔地說︰「老實告訴你,我到富塘鎮,不是來教美術的,而是來復仇的。我殺的是本地的惡霸,一個喪盡天良、無惡不作的人,他是真的該死!」本地惡霸?不會是段家吧?
珣美緊張地問︰「你……你殺的人是誰呢?」
「馬化群。」他重重地說,帶著明顯的恨意。
珣美松了一口氣,同時又揚起希望問;「他死了嗎?」
「他昨晚逛妓院,喝得醉醺醺的,被我兩槍斃命。只是沒想到他身邊有那麼多保鏢,讓我掛了彩。」季襄看她一眼說︰「你認得他嗎?」
「你知道嗎?你救了我。馬化群死了,我就不必嫁給他了!」珣美打從心眼里笑出來。
嫁?是哪家父母如此狠心,要把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丟入那惡魔的手中?!
由于笑,她臉上泛起紅暈,發辮垂落,聲如銀鈴。居然有人因為他殺人而開心暢懷,季襄不知不覺地受到感染,整個人松懈下來。這是兩年來為父尋仇,出生入死中,許久曾未體驗到的好心情。
他一反向來封閉隔絕的心,忍不住好奇地問︰「先前得罪,後蒙搭救,你又遵我為一聲老師,我還不曉得你的姓名呢?」
「我叫段珣美,但是這名字對你,大概也沒什麼意義吧?」她很坦白地說。
段珣美?他心理慢慢浮現一張畫,是他的臉,眼皮及嘴角下垂,頭發像一塊黑布,下巴極長,看起來就是一副滑稽可笑的樣子。還有以前畫的白蘿卜、菊花、茶具,她都有辦法自創派別,叫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我記得你的畫。前一堂課,你還不畫石膏模型,畫了我,若是吳校長發現,我們都會有大麻煩的。」他說。
「這樣一來,你才能明白自己上課的尊容呀!」她仍沒大沒小地說。
「真有那麼蠢嗎?」他也不禁笑出聲。
「嘿!你還會笑那!」她像發現新大陸似地說。
這愉快的氣氛,因有人敲門而中斷。珣美問清楚是母親,才去打開門。
如蘭一進來,看見坐著的黑衣男子,嚇了一大跳。珣美趕忙解釋所有的來龍去脈。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如蘭立刻雙手合十說︰「人間諸孽,再大再惡,都自有昭昭天理,又何須施主以己身來造業障呢?」
「師父,我的所做所為,也是順應天命行事而已。」季襄作了一個揖,很誠懇地說︰「我唯一感到抱歉的是,打擾了佛門的清修之地,我現在馬上就離開。」
「慢著!太陽都下山了,外面天寒地凍,又有警察所的人在搜索,你這不是自投羅網嗎?」珣美轉向母親說︰「您就讓他在這里躲一晚,明早再做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