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收回視線,另一股輕煙,柔柔的綠絲,纏住她的眼眸,而眼眸的中央,站著的就是牧雍。
她與他對視好一會兒,分不清是真或假、夢或幻,直到他走近亭子,她才驚跳起來,茉莉花散了一地。
牧雍很有禮貌地對另外三個女孩表明身份,再看著璇芝說︰「是你父親差我來的,有要事相商。」
天呀!他們之間還會有什麼事非見面不可呢?幾個表姊妹听到「徐牧雍」三個字,早瞪大眼楮,弄得璇芝更心煩意亂,想也沒想,就徑自往湖畔長堤走去。
「璇芝,等等我!」牧雍追了上去,觸及她的衣袖。
「你跑到杭州來做什麼?我不相信我爹會要你來找我!」她挪開一步說。
「我當然不是踫巧來西湖玩的。」牧雍說︰「但確實是你爹告訴我你在這里。」
璇芝不懂,但又不敢問,只說︰「你干嘛不留在天津呢?」
「我為什麼要留在天津?我早回北京了。」
牧雍有點黯然地說︰「沒想到你竟自己回富塘鎮,你不是說好要等我的嗎?」
「如意已經歸還,我不願再叨擾你。」她冷硬地說。
「不!你在生氣。我實在不知道哪里又做錯了,你至少應該告訴我吧?」牧雍說。
「你又何必在意呢?」她回他一句。
「我在意,我該死的在意,我怎能不在意呢?」他一迭聲連說了三個同樣的詞,顯得有些激動。
「你璇芝小姐只要擺個臉色,就讓我寢食難安;只要微皺個眉,就把我耍得團團轉;更不用說不告而別,讓我南北奔波了!」
這些話,句句她都懂,但出自他的口,別有深意,听得她心如小鹿亂撞,只能又氣又急地應那句老話︰「你胡說八道什麼嘛!」
牧雍可不想再壞了大事,他強迫自己鎮靜的說︰「你還記得我以前所提的友情和兄妹之情嗎?」
璇芝不答,一臉倔傲。
他只好徑自往下說︰「呃,我送東西給你,並不是什麼愧疚之心;我想幫助你,也非心有善念;我勸你拒絕克宇的追求,更不是出自關懷;我想陪你回家,也不是要承擔責任……我這個人自私、嫉妒、偏執、佔有欲強,別有居心……」
璇芝倔傲的神情不見了,轉而是滿臉的驚愕。牧雍是瘋了嗎?怎麼一直在說自己的壞話,難道他又背著她做了什麼事嗎?她干脆替他說下去︰「是的,你是一等一的大壞蛋。可是,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
「因為……因為我所做的一切,不是出自友情或兄妹之情,而是愛你,一種男女之間思慕的愛,我已經向你父親提出娶你的要求了。」牧雍終于說出心里的話。
璇芝覺得一陣昏眩,如果西湖的水一瞬間消失,有人告訴她這里是戈壁沙漠,她也會傻傻地點頭。
她心滿滿的,什麼都不懂,她無法懂,只憑直覺地問他︰「你不是到天津向曹曼君提親了嗎?怎麼還能夠娶我呢?」
「誰說我到天津提親?」
牧雍恍然大悟說︰「我明白了!這就是你生氣,所以不告而別的原因,對不對?
天呀!我不知告訴你多少次了,我和曹曼君沒什麼,而我也沒有其它女朋友,只除了你……」
「不要你呀我的!」璇芝雙頰發燙地說︰「你別忘了,如意已退回,我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再不能娶我了!」
「不!退如意,是舊社會里的我們;新時代里的牧雍愛上了璇芝,如果娶不到璇芝,他就只有終身不結婚了。」
他痴望著她說︰「只是不知道璇芝的心意如何?」
好教人尷尬的問題呀!假若自由戀愛都是如此,她實在談不下去。她心里說不出的各種滋味,但嘴上只想說他無情可惡、玩弄人的感情、一輩子不來往的話,然而,連這種不知罵他多少回的詞句,她也半點都發不出來。
「璇芝,你愛我嗎?」他靠近她問。
這是天底下最容易又最困難的問題啊!她只有猛絞著手帕。
「你愛我,就像我愛你一樣嗎?」他抬起她的下巴問。
璇芝沒有排拒,只嫣紅著臉,眸子汪汪地看著他,他忍不住低頭,用唇在她的唇上點一下。只一下,彷佛就有千鈞之力,她手帕一甩,蓋住他的臉,人就往斷橋跑去。
他很快追上她,握住她的手說︰「有了西湖當證人,你是非嫁給我不可了。」
「你听過白蛇傳‘斷橋相會’那首曲兒嗎?」她滿臉紅霞,但依舊細聲唱︰
「……不記得當時曾結三生證,如今負此情,反背前盟,你听信饞言成硬心,追思此事真堪恨,不覺心兒氣難伸,你真薄幸……」
「好!唱得好!不過,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特地高舉著手說︰「我發誓,若將來我徐牧雍有負你宋璇芝,寧願被壓在雷峰塔下的是我……」
「好啦!」她拉下他的手,臉上有難掩的笑意。
「是什麼‘好啦’?你願意嫁給我了嗎?」他忙問。
「被退了婚,當然只有再嫁給退婚人,才能保住我的名節呀!」璇芝繞著圈兒回答。
但牧雍已經很滿意了,他整個人像要飛起來似的,說︰「哇!太好了!這甚至比我畢業的感覺還棒!」
「你爹和我爹那兩關真的過了嗎?」她還是擔心。
「如意能夠相合,他們可是求之不得呢!」他笑吟吟地看著她說。
璇芝被他由內心發出的喜悅感動著,很勇敢地驅除自身的保守與扭捏,說︰
「為表示男女的平等,你說你愛我,我也說我愛你。盡避你用嫉妒偏執、別有居心等字眼來形容自己,但在北京的時候,我就認為你是值得托付終身的男子了。」
「在北京才認為嗎?」牧雍故意皺眉說︰「我可是在運河畔第一次拉你的手時,就愛上你了喔!」
這話又破壞了璇芝的冷靜,她的臉不自禁地羞紅,手上的帕子忍不住往他臉上拋去,這一回他接個正著。遠處傳來一波波清亮的鐘聲,夕陽凝聚成暖暖的金紅,在湖面粼粼閃耀。泛舟的人唱著漁唱曲,采蓮女唱著采蓮謠,幸福的感覺和升平的景象,在四周洋溢著,也在他們內心長存著。
※※※
婚禮儀節總算完成了,璇芝不似去年初到「煙萃居」般地害怕和無措,她反而能從容不迫地欣賞新房內金紅簇新的喜氣擺設。
對于退婚再聘,徐宋兩家在人力、財力上都投注更大的心力,由迎親、宴客到行禮,都比上一回更莊重盛大。
璇芝看著高大的紅燭,金箔的喜字,院子里的結彩,自己身上的珠玉,不禁泛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而最引人注意的是桌上漆金錦盒中的兩柄如意。紅的瑪瑙是她所熟悉的;綠的翡翠上,一端是靈芝,一端是飛龍,柄上刻著古樹祥草,通體泛著細潤瑩透的光芒,垂絡則是銀碧絲線瓖著水晶。
綠紅對碧綠,彩鳳對飛龍,菊蘭芷若對吉樹祥草,珍珠對水晶,很明顯的是一陰一陽配成偶。
她看了又看,想到自己和牧雍的情緣,對如意更是愛不釋手。
有人輕輕靠近,她一轉身,就在牧雍的懷里。他們第一次以夫與妻的身分單獨相處,那種親昵變得十分自然。
「鬧洞房的人都走了吧?」她嬌羞地問。
「嗯。」他痴望著燭光中美如天仙的她,一時忘了言語。
璇芝感受到屬于男性的魅惑,有些驚慌,忙指著如意說︰「它們是不是很美呢?」
「你更美。」他深情地說完,由身後拿出一樣賀禮說︰「這是你四姊夫送的。」那是一只雕刻精致的瓖琺瑯錦盒,恰可放入兩柄如意,盒蓋上還寫著「如意合歡」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