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配叫我璇芝!」她打斷他。
「那我喊你寧欣……」他笑笑說。
「寧欣的名字也不是你叫的。」她板著臉孔說。
「你真的非常恨我!」
他一臉無奈地說︰
「我明白很多事情沒當面交代清楚,是我的錯;但你也听過我對這種包辦婚姻的看法,從我知道有如意婚約開始,就一直大力反對,可是我爹娘始終堅持信諾的重要。在軟硬兼施的方式皆不成的情況下,我以為不現身婚禮最好,但沒想到長一輩的人無所不用其極,結果害慘了你,也讓我成為不義之人,這絕不是我所願意的……」
「你把一切都怪在我身上,而且輕蔑我,視我為專制的毒蛇、迷信的猛獸,還一心咒我成為活寡婦!」璇芝將最傷她的部分一傾而出。
「有嗎?我怎麼可能對你說那種話呢?」他不敢相信地問。
「就是那晚在煙萃居,你被老女乃女乃灌醉……」她說。
「喝醉的話能信嗎?我根本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
他懇切地說︰
「寧欣……哦!不,是璇芝,請原諒我好不好?我承認我那時候情緒很壞,國有外患,家有內憂,說起話來十分激烈;其實我不是針對你,而是針對整個中國腐敗的部分……呃,對不起,我說的腐敗與你無關……呃,我愈解釋愈糟,是不是?」
瞧他語無倫次,一反平日的善辯,璇芝逐漸冷靜,故作淡漠的說︰
「你沒有必要向我解釋什麼,更不用提‘原諒’二字。說不定我還得感謝你,若不是你那一番激烈的‘醉話’,我還沒有逃走的勇氣,今天就當真變成‘活寡婦’了。」
「你雖然這麼說,但心里還是在恨我。」他苦笑地說。
「你管我恨或不恨?反正我現在只希望好好把書念完。你別來找我,就裝作不認得我這個人,我會感激不盡的。」她很煩躁地說。
「你不覺得此刻該是回家的時候嗎?你這樣離家出走,別說你父母家人憂心難過,就是我們徐家上下也擔心不已。到目前為止,他們只收到你從上海寄去的一封信,有消息等于沒消息,兩家人沒有一刻是平靜的。」牧雍說。
「你不是鼓動我要月兌離封建的舊社會嗎?怎麼如今又要勸我跳回去呢?」她用指責的眼光看他,「你不怕他們又使手段要我們屢行如意婚約嗎?」
「不會了,你父親和我父親已同意解除婚約,這是我親耳听到的。」他連忙說。
「真的?」這是璇芝第一回認真的注視他,「瑪瑙如意已歸還我家,再與你們徐家不相干了嗎?
「如意和嫁妝聘禮的歸還,處理起來並不容易,兩家還需從長計議,大概要到六月才能辦妥,但眼前,婚約就算作廢了。」他強調說。
「那我就等一切都弄清楚再回去。」
她想想又說︰
「我真的是被折磨夠了,只要瑪瑙如意在你家的一日,我就不放心。」
牧雍看她痛惡的表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很沖動的就冒出一句說︰
「你真的很不喜歡當我徐家的媳婦,是不是?」
「這種盲婚,我能喜歡嗎?」
她不懂他這個問題的目的,但見他眼眸中的認真,心怦跳兩下,慌慌地說︰
「我們不要再談這些沒有意義的事了!你方才提到要盡心補償,但我什麼都不要,只求你別向任何人吐露我的下落,你能辦到嗎?」
「我同意,但是有一個條件。」他說。
「什麼條件?」她帶著戒心問。
「在你回家以前的這段期間,讓我照顧你。」他說。
「不!我能照顧我自己,我現在不是很好嗎?」她拒絕著,「有你牽扯著,我反而更多麻煩。」
「我一直想問你,你去汾陽投靠的是誰呢?」他問,並不直接應和她的說法。
「是我以前上學堂時的女校長,她人很好,收留我,並鼓勵我讀書,所以找不是完全無依無靠的。」
璇芝看著他說︰「你到底要不要替我保密呢?」
「當然要,這是我欠你的,不是嗎?」他笑笑回答。
「沒有條件的?」她再要求。
「沒有條件的。」牧雍攤開雙手說。
「謝謝。」
她說完,轉身要離去,卻被他叫住,「璇芝……」
「我現在叫寧欣。」她糾正著。
「呃,這些衣物是我特地帶給你的,你留著吧!」他說。
她遲疑一會兒,回頭拿過他遞來的東西,一字一字的說︰
「只此一次,以後絕對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的話像一段陳述,又像一句問話,牧雍不予否決,也不點頭承諾,他只是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在皓白的殘雪中,在青女敕的枝芽下,像一幅溫柔美麗的畫。
他們還會有以後的,至少在她尚未平安返回宋家,瑪瑙如意仍鎖在徐家時,她就是他的責任。想到這一點,牧雍發出淡淡的微笑,有幾分得意,也有幾分心機。
他就是忍不住要招惹她,別問為什麼,他也不明白,就彷佛他體內有另一個人在指揮他的感覺,要往某個未知的世界一頭栽陷進去,千軍萬馬都拉不回來了。
※※※
對璇芝而言,去年的春天和今年的春天,不知哪一個比較糟糕,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和徐牧雍月兌離不了關系。
她站在梧桐樹下,望著那勃發的新綠,在心中輕嘆一口氣,這恐怕就是傷春吧!
怎麼辦呢?牧雍是遵守了他的許諾,不泄漏她的行蹤,也不出現在她面前,但總會差人送些禮物給她。
第一次是一盒河閑著名餅坊的桂花糕,璇芝看了非常生氣,但要為這點小東西和他理論,又未免太小題大作兼小家子氣,所以她就分同寢室的人吃了。
以後又陸陸續續有些芝麻糖塊、香榧子、青梅、杏脯、蜜糕……全是江南名產,然後囑明表舅及表舅媽托帶。天呀!他以為她是一日沒有零食點心就活不下去的女孩子嗎?
這倒樂了秀儀、李隻、慶蘭那幾個人,她們常常一邊吃,一邊說︰
「哇!你的牧雍表哥真好!」
偏偏璇芝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她若否認牧雍的表哥身分,就得招出她逃婚離家的經過,到時她和牧雍之間的關系就更教人繪聲繪影了。
「最初你還很討厭他的樣子,你真的事先都不曉得他是你表哥嗎?」李隻好幾次審問她。
「也不算是什麼表哥,反正是不同姓氏的親戚,一表三千里,他不說,我還真不知情呢!」璇芝極力辯解著。
「可人家對你印象深刻呢!」秀儀笑著說。
「我猜那位北大才子是要追咱們女師校花!」慶蘭跟著起哄。
「喂!你們這樣胡說八道,小心嘴巴生了爛瘡!」璇芝急了。
「不爛!不爛!」
秀儀拍著手說︰
「現代人講究自由戀愛,我們還認為是美事一樁呢!」
牧雍每送一次禮,她就得承受這些嬉笑作弄,真不知道她還能忍受多久!
她又嘆一口氣,走入學生宿舍。經過會客室時,管房嬤嬤笑咪咪地說︰「寧姑娘,你又有包里啦!」
璇芝僅余的一點好心情都被破壞殆盡了。她半跑地回到房間,就見秀儀和李隻對著一個小檀木盒子評頭論足著。
「這回是不是什麼宮廷貴果呀?居然用了個那麼漂亮精致的小盒裝著!」秀儀一見她便說。
「快打開,我都好奇死了!」李隻催著。
桌上還有一封信,她打開來看,牧雍寫著——
前日逛天橋舊市,竟發現此寶物,乃縮小之瑪瑙如意,玲瓏可愛,你道妙不妙?
璇芝按著開啟盒子扣鎖,一片紅光溢出,巴掌長的袖珍如意就躺在黑絨布上,柄身同樣刻著菊蘭芷若,靈芝及彩鳳,還有一絡銀絲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