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習慣住英浩那里,換個地方,恐怕會不自在。」靈均干脆自己說。
非常時期有非常的做法,但這樣子的表白,也等于是公開她和英浩之間非比尋常的關系。靈均初遭大喪,尚未考慮那麼多,但英浩听在耳里,卻有說不出的窩心,靈均終于信任他了,如此的交予,必有愛在其中吧!
葬禮次日,公布遺囑,靈均沒想到自己也有一份。她其實並不在乎,僅介意父母有沒有合葬而已。
德威的尸身已沉大海,搜救人員什麼都沒尋到。說是墳,也不過衣冠冢罷了,但以緣死前說的,海跟海,火跟火,土跟上,所以用火化,再灑入大海,名字也要並列在一塊墓碑上。
然而,雪子卻反對得很厲害,她說︰「方以緣的骨灰要怎麼灑,我沒意見,可是德威的墓碑上絕不能有她的名字,不然我以後如何跟孩子解釋呢?」
這些都是靈均側面听來的,俞慶大樓內第二次踫面,雪子對靈均仍十分冷淡,幾乎裝成沒有她這個人的存在。
當吳律師提到德威財產二分之一給靈均,二分之一屬于雪子母子三人時,雪子當場暴跳起來說︰「他什麼時候改的?」
「兩個多月以前。」吳律師說。
「我抗議!德威甚至還不曉得方靈均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野種,怎麼可以把如此龐大的財富交給她?」雪子質問。
「雪子,靈均是我俞家的孫女,請你不要亂說話。」振謙怒喝地說。
「俞大太,不管方小姐的身份為何,俞先生就是指明要給她一半產業,你抗議亦無效。」吳律師接著說︰「上頭指定俞信威、俞智威先生為遺產執行人。」
「我不要任何財產,只求我爸媽能用一塊墓碑。靈均站起來說。
「方小姐,這個不勞你費心。」吳律師說︰「俞先生在遺囑中已交代清楚,他生前連墓碑都刻做好了,就是俞德威和方以緣兩個名字。
這對眾人都是個意外,難道德威已預見自己和以緣的死亡嗎?
振謙哀嘆地說︰「這孩子,父母都還在呢!就做這種不吉利的事!
「不!那塊墓碑不能用,我是他太太,有絕對的權利!」雪子仍吵鬧著。
「生前你不放過他們,為何他們死後還不放過呢?」靈均本不想和她吵,但實在忍不住了。
雪子怒瞪著她,又看見英浩保護她的樣子,狠狠地說︰「你以為你勝利了嗎?進了俞家,又想進鐮田家,你不會如願以償的!
「姑姑,我是敬重你的,請你說話要有長輩的樣子。」英浩皺眉說。
「好!好!你們都中了方家這兩個女人的魔,我沒有不放過方以緣,是她死後都不讓我好過,你們應該評評理呀!」雪子歇斯底里地說。
靈均實在看不下去了,轉身來到走廊外。英浩跟出來,她偎在他懷里,說不出是悲哀,還是疲憊。人生前爭一口氣,人死後爭什麼呢?
她無奈地說︰「如果我媽還在,一定會說︰隨她去吧!」
「那你父親會死不瞑目的。」莫浩說︰「很多事是不能‘隨她去’的,假若你真的‘隨我去’,我會難過一輩子幄!」
靈均總算勉強笑了一下,說︰「我想我爸媽在天之靈會不會爭個不休呢!我甚至想,他們有一座好大的房子,好美的花園,後面還有一座農場。有一天,他們還會請我去參觀,我要帶好多花種……」她說著說著,又哭了出來。
時間會治愈一切,但經過最初的震驚後,她的哀痛感愈來愈深,似乎是無止盡的,像要在她的心中鑽一個洞。
這哭出來的心洞能夠補綴嗎?…
因為救難搜索的處理,以緣的骨灰能灑在德威出事的海面上,已是三個月之後了。
家志在琉球有朋友,所以先去布置一切;接著信威、智威、英浩三個男生先到;再是敏敏、倩容、盈芳和靈均迎著骨灰而來。
那日雖冷,但陽光普照,幾朵雲飄來,光線折射,如同降下海面的天梯。
近海及沙灘已有不少家屬憑吊的花朵。家志將船駛出,海已恢復往日的平靜美麗,一點都看不出曾葬送過二百三十五條人命。
他們在天梯形成一大圈,太陽光芒最神奇明亮時,將骨灰壇開封。那灰順著余光,落入大海,靈均隨著風向,灑在四個方向。
她嘴裹不斷說︰「媽,爸爸在此,你好好走吧!」
鼻灰飄散,海似溫柔許多。她們又開始酒花,一束束水仙、百合、玫瑰、雛菊
海變得艷麗,浮載浮沉,如一列歡送的隊伍。
「爸,媽,你們一路好走呀!」靈均哭著對大海說。
「還有這個。」盈芳走過來,捧著一個盒子。
「是紫晶水仙,既然碎了,就不如也葬在大海吧!」敏敏說。
「人在物在,人亡物亡。」靈均點點頭說。
信威接過,松手一放,沉重的盒子在海面晃了幾下,一會兒就被吞噬,而方才那些花,也—一遠去,不知流落何處,海又回到它原有的平滑蔚藍。
家志將船駛回港口,任務完成,大家的心都踏實許多。雖不免留戀難舍,但人世間,各人有各人的位署,到目前為止,他們都沒有走錯路的遺憾,也更珍惜所擁有的。
夕陽西下,海風不再溫熱,靈均說︰「你們先回旅館吧!我還想在海邊走走。」
「我陪你。」英浩說。
兩人沿著沙灘而去。冬日的黃昏,光力微弱,紅黃紫的色彩都很平淡,景觀不美,風又淒惻;因此幾乎不見游人。
「這可以拿來種花。」靈均撿起一個貝殼說。
「我可以拿來做設計。」英浩將它放入口袋說。
靈均開始拾貝殼,有的英浩同意,有的他搖頭。
最後他說︰之垣一年你學也休了,何不乘機四處旅行「,我會帶你看遍世界最美的海灘,撿遍最美的貝冗。
「這就是你們有錢人的生活方式嗎?」她笑著問。
「別忘了,你現在也是有錢人。」英浩回答她說。
「我還是寧可回到一心想存錢買農場,有‘阿姨’和‘俞叔叔’陪伴的日子。她收回笑容說。
「那我呢?你要那時候的我,還是現在的我呢?」英浩看著她問。
「有什麼差別嗎?」她故意問。
「沒有太大的差別,一樣都是愛你。」他說。
「如果愛我,能不能把頭發剪短,別穿那麼炫,又常一副很酷的樣子?我喜歡平實耐用的男生,能喂牛種草那一型的。」她又有笑容了。
「我頭發有什麼錯?衣著有什麼錯?我天生酷樣,難道也犯法嗎?」他一臉認真地反駁。
看他的表情,靈均忍不住笑出聲來。
「好哇!原來你在要我!」英浩一把抓住她說︰
「告訴我,你愛我。」
「看!太陽要落入海里了!」靈均顧左右而言他的說;
一小瓣圓在遙遠的地平線,溫黃如一枚玉戒,四周是蒼茫的藍,不光艷、不什南,卻有種楚楚可憐的韻味。
靈均不由得揮揮手大叫︰「再見了,爸爸,再見了,媽媽,祝你們永生快樂!
「再見了,爸爸,再見了,媽媽,我會以我的生命來愛靈均,照顧靈均!」英浩也揮手叫,聲音更大。
她驚愕地看著他,心中有令人想哭的感動。
她悄悄環住他,在他耳邊說︰「我愛你,好愛好愛你。
「比你的花草還愛嗎?」他亮著眸子,愉悅地問。
「還愛。」她笑著說。
他吻住她,把笑意及歡樂變成彼此之間的承諾與盟約,永遠不離不棄。
此時,太陽已完全消失,無邊緩緩潛移著幾道淺淺透明的紫,像極了曾在世上二十二載,幾番易主的紫晶水仙,特別是那幽幽柔柔、多情含淚的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