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過去一個星期,他緲無蹤跡,又不知從何尋起,就教她有說不出的沮喪,好怕他真的不再出現;暗暗罵自己莽撞,不該說他是同性戀,傷他男性自尊;也不該介意那個吻,她都二十歲了,被吻一下有什麼關系?何況是一個好看又不惹人討厭的男生,不是嗎?
今天再和他重逢,內心的五味雜陳,有慌亂。有快樂,更讓她覺得,那個吻可列‘入美好的回憶中,甚至可以「裱背」起來,當作她生命中正式的「初吻」
呵!不只是吻,還有他擁著她、撫模她的雙手……想到此,她的臉上泛出紅暈,唇邊帶著一抹不自覺的微笑。
靈均來到車旁,看見前座的以緣,十分意外。
「阿姨,你怎麼也來了?」她驚喜地問。
「你俞叔叔問我要不要參觀農場,我就來了。」以緣微笑著回答。
靈均不疑有他,很愉快地坐上車子。
德威好心情地和她打個招呼,就在校園前繞個反方向的大圈。靈均又看到了田浩,他正隱在一棵樹後,手里還拿著一盆花……
慢著!那不是她的嘉德利亞蘭嗎?她要帶回去做葉片與光照實驗的,竟忘在他的手上。
「那個男孩子是誰?」前座的以緣突然問。
「哪個男孩子?」靈均覓覺的反問。
「那個高高帥帥,手上拿盆花,陪你走出校園的男孩子呀!他是不是你的同學?」以緣進一步問。
靈均臉更紅了,一時心虛,竟說不出話來。
好在德威適時插嘴,用高度關心的語調問︰「什麼男孩子呢?我怎麼沒有看見?」
「我也只看了一眼,似乎還不錯的樣子。」以綠說。
「既是男朋友,就帶回家來看看,順便讓我考一考,如果合格了,才能追我的女……呢靈均。」德威差點說溜了嘴。
「哎呀!他才不是我的同學,更不是我的男朋友,看你們說到哪里去了!」靈均著急地澄清。「他……他只是花圃的工人……唉!也不是啦!他是個藝術家,偶爾來幫我的忙而已。」
她邊說邊改,深怕替田浩留下不好的印象,或讓人家看不起他。這種包庇的心態,她自己不懂,但一旁的以緣和德威卻看出一些端倪。
「藝術家?又是工人?听起來不是太可靠。德威憂心地說︰「如果加上高、帥兩個字,絕對是花心大蘿卜、危險份子,你最好遠離他,不要被騙了。」
「我才沒有那麼好騙呢!從小只有我欺負男生的份,從沒有男生敢欺負我卜’靈均強調說。
德威由後視鏡看自己的女兒,花樣的年華,可愛無憂的臉龐,也是最容易受傷害的。他忍不住問︰‘你以前交過男朋友嗎?」
「沒有!」靈均立刻說。
「從十一歲開始,就有男生寫情書給她。上了高中更不得了,男生還站崗站到家門口。靈均一直很單純,除了念書種花,很少去理他們。」以緣接著說。
「我要理他們也沒有辦法呀!」靈均補充說明,
「我外婆好凶喔!她會拿鍋鏟和掃把在門口趕人,而且有本事查出對方的學校和家里的住址,再鬧得人家雞飛狗圈。」
「你外婆的脾氣和整人手腕,我領教過,也身受其害。」德威看了以線一眼,再對靈均說︰「誰教你長得和你母親一樣美麗呢?」
「你追過我母親嗎?」靈均身體前傾,好奇地問。
「他沒有。」以緣趕忙替他回答。
「我就說嘛!如果有的話,我母親怎麼可能抵擋你的魅力呢!」靈均自顧地說︰「想想看,如果你是我的父親,那該有多好!我一定天天帶你出去亮相,讓別人羨慕我有這麼年輕英俊的爸爸……」
德威笑了出來,以綠卻打斷她的話說︰「不要胡說八道,俞叔叔是有妻室、有孩子的人,小心禍從口出。」
「沒有關系,我正巴不得有靈均這樣一個女兒呢!」德威全心全意地說。
「就是嘛!」靈均往椅座一靠,很滿足地說︰「真舒服!我覺得我們好像一家三口出游哩!」
這無心之語,卻在其他兩個人心里激起許多感慨。
德威有的是更大的夢想和心願,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公開以緣和靈均,讓她們回到前家,可以毫無顧忌地參加各種家庭活動,真的以一家三口的名義環游全世界。
但要怎麼做,才不傷害無辜的雪子和凱中、凱雯呢?雖然夫妻有名無實已久,然而義理不可違,親情斷不了,要攤牌也是很困難的事。
可是總不能教以緣母女一直委曲求全下去吧?!
餅去五個月,有幾次情緒激動,若非以緣阻止,或許他早已說出事實的真相了。
以緣則處在道德良知的掙扎之中,畢竟「意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再當一次俞太太,總因著另一個不知情的女人而無法坦然。
但德威那累積多年的熱情,卻一步也不肯退讓。他一星期中,有一半以上的時間待在她的住處,隨她吃素,和她談天,夜里與她同床共枕,嚴然過著甜蜜夫妻的生活。
她不想架築雪子的痛苦,可是德威是那麼令人難以拒絕。二十年前,她在他的愛中沉溺;二十年後,依然如此。
除了生意及教書上的需要,除了靈均回桃園要回避外,他幾乎寸步不離開她,像從前一樣纏粘。
這些歡愉,仿佛偷來的一般,讓以緣有一種隨時會消逝的恐慌。她想起母親的話,她和德威命里互克,不見則平安,相逢則大難生……她一直不憧,上天若如此注定,為何又要讓他們無法克制地相愛呢?
莊嚴萬法,禁不住他的一個眼神;佛手拈花,抵不過他的一個觸模;木魚梵唱,承不了他的一聲輕喚。
六戒、六正行、六根、六塵、六道輪回、六波羅蜜、六大煩惱……總是看不破、喚不醒,于是她說︰
「我們會下地獄的。」
「當然,我是一定下去。」德威還帶著笑容說︰
「你是菩薩,不屬于地獄。但為了救我,你也會來,就像目蓮救他母親一樣。」
他總有許多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好吧!飛蛾來世,命定是要撲火,顧不了是否吾心似秋月,是否碧潭清皎潔,眼中就只有那紅光烈焰。
只是他們的「毀」,會連累多少人呢?她最放心不下的靈均,又會有什麼遭遇呢?
「一家三口」的字根,听起來反倒像是一個教人心底寒顫的詛咒了。
她那愈擰愈深的秀眉,引起德威的關切,他輕聲問︰「還在擔心那個男孩子嗎?」
以緣尚未開口,後座的靈均就靠上來,自以為是地說︰「阿姨是在煩惱,外婆不在了,誰來趕狼呢?以前不僅是追我的那些男生,連想娶阿姨的男士們,也都由外婆—一把關拒絕,才免去許多麻煩的。由這些想來,她更懷念外婆,心里就難過啦…」
一個猛烈的緊急煞車,把說得正起勁的靈均甩到一邊去,在此起彼落的喇叭聲中,德威的車歪斜地停在路旁。
「怎麼了?」以緣驚魂未甫地說。
「曾有男人要娶你嗎?有多少個?」他表情緊張的說。
靈均坐正身子,頭昏昏的,再听到這樣一個問題,有極荒謬的感覺,但她絕想不到德威和以緣之間的關系,所以很直覺地由另一個角度為阿姨辯護說︰「俞叔叔,你這麼說很過份喔!你以為我阿姨是嫁不出去的老處女嗎?告訴你,追她的人可多了,有人還自願收養我,送我好多禮物,是阿姨自己不想嫁的。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也犯不著夸張到制造車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