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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芳找到車行時,先見到的不是承忠,而是自稱是家志「換帖」的林名彥。
「我可以喊你大嫂嗎?」名彥表情正經地說。
「叫我盈芳就好。」此刻她無心辯駁,也無暇臉紅,只單刀直入問︰「你知道家志在哪里嗎?」
「不知道,全台灣好多人在找他,難道你也沒有他的消息嗎?」他皺眉說。
盈芳強作冷靜,不讓沮喪擊倒,但種種糾葛更勾纏她的心。不敢問,又非問不可,她說︰「家志會不會被北門幫……」
「應該不會吧!」名彥說。
盈芳啞著聲把從淑美那兒听來的傳聞說一遍。
「別信這些,江湖謠言由北到南、南到北,不知膨風多少倍。」他說︰「據承忠的內幕消息,程子風並未因為你的事而處罰家志,他還要家志回來,是家志執意要離開,他也沒有太多刁難。」
這時,承忠出車回來,看到盈芳,很是驚喜。他證實了名彥的話,但也沒有家志的音訊。
「如果程子風沒抓他,他會在哪里呢?」盈芳的淚又快忍不住了。
「嘿!你別哭嘛!」承忠忙塞一迭面紙給她說︰「‘螃蟹幫’的女教頭流眼淚,會湮倒龍王廟的。」
「要死啦!你還開我的玩笑!」她眨去淚水說。
「我們討論了很久,家志這樣消失,沒有一點痕跡,就只有一種可能……」名彥說。
「什麼可能?」她盯著他問。
「他躲起來了。」名彥回答說。
「他為什麼要躲呢?要避開程子風,我了解,但我們是……他的朋友,他沒必要連我們也不見吧?」她仍疑惑。
「家志是很講情義的人,雖然他離開他義父,也還是抱著感恩尊敬的心。」名彥說︰「老實說,家志一走,有很多任務人自願跟著他,他要再另闖一番事業也不難。只是他太厚道了,甚至在這節骨眼,也不想全省招搖,刺激他的義父。」
到頭來,家志仍是顧著程子風!他就狠心不理她嗎?但仔細一想,他來找過她,是她先不理人的。不怪他,只怪自己,這認知使盈芳更傷心難過。
「他會躲到什麼地方呢?」她哽咽地問。
「是劉老大,就非常難猜測。」承忠說。
「我們找不到他的,除非他自己想出來。」名彥說。
這一切不都白搭嗎?她躲,他竟然也躲,又不是捉迷藏,兩個人輪流當「鬼」。而且最不可原諒的是,他連她也瞞!可是……可是他們的假設若是錯的,又該怎麼辦呢?
盈芳心還是痛,而淚已干澀,她擺出一張怒臉說︰「居然敢這樣對我!等他出來,我絕不饒他!」
名彥和承忠都瞪大眼楮,驚訝地望著她。
生氣總比絕望好吧!
拒絕他們的便車,盈芳自己搭火車回台北。
長長的鐵軌,一節節車廂,窗外的星月和燈火,更有流浪淒苦的味道。
他那只孤獨的狼,此刻又在何處呢?是人間或地獄?
她愛他,這五年來不知不覺落入那交織的情網,然而是哪一年、哪一月?又是哪種情況呢?盈芳努力回想,只是心更迷惑,淚更泉涌,彷佛從一開始,愛就存在了。
第七章
九月的洛杉機,經無雨的烈夏,幾度燒出焚風,像鍍上一層金黃,但那色調,不似太陽直曬地令人睜不開眼,而是溫熱透著暈光,彷佛反映著遠方大片秋熟的麥田。
盈芳站在俞家別墅的露台上,越過森林群樹,可望到房舍棋布的谷地,有錢人真好,生活比常人佔優勢,連好的風景也可以獨享。
「美國還有法律,可為大眾保留公園及自然風景區。中美洲就不一樣了,很多海岸線都被有錢的外國人買走,本國人想去沙灘玩,還得付昂貴無比的票價呢!」倩容說。
人生之不公平,有時到了荒謬可笑的地步,不是嗎?
像她,五年來罵了多少家志煩她纏她的話,一旦他不在了,又驚覺不能一刻沒有他。
時間也會玩不公平的游戲呀!
三個月了,他如空氣中的水泡,蒸至無形。悲觀的不敢想,只能成夢魘,沉沉地壓在心底;樂觀的又不實際,他怎麼能躲如此之久?難道不怕悶斃了嗎?
三個月,倒夠盈芳思量從前。自己待他,常常是又凶悍又霸道的惡女,有幾回根本就是妒忌到紅了眼楮,但他依然為她做這麼多事,養足了聖人的耐心。
他愛她嗎?他是把兄長的責任盡了,但他把她當女人嗎?他覺得她美嗎?有沒有……呃,「秀色可餐」呢?
她記得去PUB後的那一夜,模模糊糊的,家志嘴里說她是黃毛丫頭,眼里卻閃著異樣的光芒,像在挑逗,她卻一點都不以為忤,還別有滋味在心頭……
她對他是特殊的嗎?他可以答應她最怪異的要求,任她打罵割傷,為她違背程子風,退出北門幫,真是只為一份責任嗎?
他不在乎她嗎?不然怎麼不管她的死活呢?
一個個問題,日夜在她腦海翻騰,睡不好吃不好,原本甜美健康的漂亮女孩,瘦成古代的病美人,很明顯地害了相思病。
她設法表現正常,卻看起來更可憐。敏敏看不過去,硬押著妹妹到洛杉機度假。
「家志不敢露面,除了怕刺激程子風,也有可能怕惹毛你。你離開台灣,少一半壓力,說不定他就出來了!」敏敏干脆說。
好重的話,盈芳一傷心,就任姊姊拖著她出國看世界。
結果只有三個字︰沒意思。
一樣的綠色樹、藍色海、白色雲和金色太陽,只是排列組合不同,她心里深深切切想的還是家志。
唉!和他相識五年,不到十聲嘆息;才分離三個月,已是數不清的千百聲了。
比地的金黃漸漸掃漫到山頂來,天全面地亮了。
鳥聲啾啾,劃破寂靜。回過頭,西班牙式壯麗風格的俞家別墅仍在沉睡中,每扇窗都簾幕深垂,護住好夢。
這一次也奇,俞家三兄弟全到齊,振謙一高興,開個盛大的宴會,把僑界舊友新知都請來,昨晚還燈火輝煌地晚熱鬧到深夜。
除了精致的食物外,盈芳對什麼都沒興趣,因為這並不是她的世界;但敏敏偏偏為她找來好多年輕人,怪聲怪調的中英夾雜,快把她悶死了。
他們也都算是英俊體面,但眼楮鼻子嘴巴,都老湊在一起,盈芳根本分不清誰是保羅,誰是丹尼爾,陷在其中,她更想念家志。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那個叫Roy的日本男生,沒辦法,他實在太酷了。
盈芳很早就注意到他。他生得頎長俊美,濃黑的眉毛下有雙斂光深沉的眼楮,挺直的鼻梁,性感卻無笑意的唇;最特別的是他的頭發,長及肩膀,一束披下右眉際。如果是一般男生,可能會流里流氣;但在他身上,更顯出他的男人味。對了!就彷佛日本漫畫中,好看得不像話的男主角,還得是城堡里貴族王子那一型的,長手長腳、尊尊貴貴地走到現實生活來。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魅力,一臉傲氣,對來來往往的男女不理不睬,只站在窗邊,像展示品一樣,任人注意,他只偶爾和男鋼琴師說幾句話。
哼!有什麼了不起?紙女圭女圭一個,風一吹就倒,家志若畫到漫畫里,鐵定是器宇軒昂的英雄人物,一拳就可以把王子撂倒。
「你怎麼都不理人呢?」敏敏走過來,循著盈芳的視線一看,笑著說︰「你也對Roy有興趣嗎?」
盈芳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說︰「誰是Roy?」
「雪子她娘家哥哥的兒子。」敏敏說。
「日本人?難怪小鼻子小眼!」盈芳哼一聲說︰「你可別把他介紹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