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見到她唇畔有一絲笑容,手輕移到胸前。她夢見什麼呢?是不是潛意識里知道,她又差點捕捉他、毀滅他?不能再一次被她蠱惑,她的心中一向沒有他,他們之間只有欺騙、謊言、仇恨、報復和償債,對她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再對她動情,他就是該死的混蛋,而且永不得超生了。他在第一道曙光中悄悄離去,並下定決心,等她病好了,就送她回台灣,再救出紀家父子,他就永遠和他們沒有瓜葛了。他要紫色星辰落入萬丈深淵的激流里,徹底消失。
***
倩容很早便醒來,但意識一直蒙蒙的。整晚她都夢見智威,先是很傷心,有飄零的雨和淒然的淚;然後他吻她、抱她,火熱的肌膚傳達著強烈的索求,她陷入一個極濃的夢,深紅的空間裹什麼都燃燒著。睜開眼楮,她依然聞到他的氣味,在她身上淡淡印著,在空氣里如霧散著。她太熟悉了,因為兩年來,那味道早已成為她生活的一部分,只是今日更真切了。
當然一切只是夢,他對她僅有鄙視和仇恨,且昨天他那番話在她心底挖了個大洞,令她痛苦更甚以往,夜里卻又做這種綺想的夢,感覺更羞恥難堪了。敏敏來時,她兀自呆著。
「嗨!醫生說妳白血球指數恢復正常,燒也退了,我們準備回家吧!敏敏愉快地說。
「家?」倩容不解地問。
「智威那人心腸還是軟的。」敏敏笑著說︰「昨晚我們談了很久,他同意不送妳到牧場,而以我朋友的身分暫住俞家做客。結果今天一早,他不曉得哪根筋又通了,答應讓妳一星期後回台灣,前帳一筆勾銷,妳說是不是好消息呢﹖」
就這樣?他們之間就那麼輕易結束了嗎?倩容絲毫沒有興奮或松一口氣的感覺,她突然想到說︰「我父親和哥哥呢?他也放他們出來嗎?」
「現在情勢有些變化,智威是想讓他們出來,但薩城已落入反叛軍手中,可能要費一些周折……」敏敏說。
「什麼?在反叛軍手中?那根本是機會渺茫了!倩容臉色慘白地說︰「在兵荒馬亂的時候,他們不被子彈打死,也會活活餓死,在監獄里更不可能逃生了!」
「不要緊張,俞家已經盡全力在救他們了。」敏敏安慰她說。
「不!這就是智威所樂意見到的!他不會在乎,否則他不會選在這危險的時刻送他們去薩城……」倩容忍不住想哭,但她不願敏敏看她掉淚,所以話說一半,就走進浴室,把臉埋在毛巾里,難過了好一會兒。
難怪智威忽然「好心」的要送她回台灣,原來是由于內疚的心態,反正兩條命也夠滿足他的復仇了。如果他害她失去親人,她會恨他一輩子;當然他是無關痛癢的,但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悲劇發生!她知道,一切都要靠自己,她必須堅強。
回到病房,倩容已經恢復平靜,她正要對敏敏說話,才發現智威坐在靠近門口的椅子上。他今天穿得特別正式,白襯衫、淡藍領帶和黑色西裝,更顯出他的英挺迷人與風度翩翩。她很努力,才試著不讓自己心動。她冷淡,他更冷淡,用無所謂的聲音說︰「我二嫂把一切事都告訴妳了?」
「嗯。」她點點頭,並不看他。
智威等著她哭訴生氣,但她只是坐在床沿,連臉都不向著他,不禁令他有些火大,「妳認為我該去救那兩個陷害我的人嗎?」
「智威!你怎麼能這樣說話?」敏敏驚叫著。
「你有你的立場,不必問我的意見。」倩容回答。
「對!我是不必問,因為妳也沒資格說。」智威站了起來,僵直地說︰「做惡的人必有惡果,我想你們這些把靈魂賣給撒旦的人,心里應該都明白。」
「智威,不是都說好了嗎?為什麼又存心來攪局?」敏敏質問他。
他又盯了倩容一會,才冷笑一聲說︰「我不是那種表面一套,心里又一套的兩面人,雖然救我的仇人是件很困難的事,但我還是會信守承諾。」
「那就好了!」敏敏很怕他再口出惡言,忙說︰「我待會兒就帶倩容回家。你不是要和茱莉去听歌劇嗎?快來不及了。」
「二嫂,妳人太好了,我怕妳會吃虧。」智威意有所指地說,「不是每個楚楚可憐的女孩都是小綿羊……」
「好了,我不要再听了!」敏敏下了逐客令。
這時,有個盛裝打扮的女孩,拖著銀色的長裙和披肩進來,先和敏敏招呼,再說︰「智威,你不是說停一下嗎?都已經五分鐘了,要趕不上開幕了。」
智威故意給茱莉一個迷死人的微笑,與對倩容的陰冷判若兩人,然後低著嗓子,親昵地說︰「我怎麼舍得讓我的小美人久等呢?」
茱莉咯咯直笑,智威輕佻地吻她一下,又細心地牽起她的手,一對俊男美女卿卿我我地離去。倩容咬著唇,心在滴血,這就是大眾情人的智威,她永遠看不見的一面。
在耳朵嗡嗡作響中,倩容听見敏敏說︰「很抱歉,沒想到智威的火氣還這麼盛。不過妳放心,俞家很大,智威也常不在,就一個星期,要避開他是很容易的事。」
「不必替我擔心,我已經習慣了。」倩容輕聲說。
敏敏看著淚在眼眶里打轉的她,不知該說什麼安慰的話,只溫柔地拍她的肩說︰「妳收拾一下,我去辦出院手續。」
其實她東西不多,早就收拾妥當了。當敏敏前腳一跨出,倩容就用醫院便條草草寫著︰敏敏姊︰父兄命在旦夕,我實在無法枯坐干等,所以決定直接到薩國去。拯救的事我自己會想辦法。俞紀兩家間的恩怨既了,我也不願意再麻煩你們。謝謝妳的照顧及好意,以後有機會再答謝。
她提了簡便的行李,就到醫院門口搭計程車。這個計畫是方才在浴室中想到的,看到智威的冷漠及毫不隱藏的厭惡,更加強她的決心。如果他們一家三口都死在薩城,他一定更快樂吧!倩容擦著淚想,外面的藍天又被她一路哭模糊了。
***
智威听完歌劇,又請茱莉吃了一頓大餐,在天全黑時才一副浪子模樣回去,他進門時還在想,或許他不該拒絕去俱樂部跳舞。母親和大嫂帶著佷兒、佷女們在客廳看電視,他左右看看都沒有倩容的影子。哼!她八成在睡覺,像客人一般享受著。他月兌下西裝,拉下領帶,還來不及答完母親的話就往樓上跑,每個客房都被他打開,但都整整齊齊的像沒人住。倩容呢?他納悶著。
恰巧敏敏由房間出來,手上還抱著喂完女乃的小立。他走過去問︰「倩容呢?」
「你還問她做什麼?我以為你不想再看到她了。」敏敏冷著一張臉說。
「倩容呢?她為什麼不在客房?」他執拗地問。
「她直接從醫院到機場,飛到薩國去了」敏敏沒好氣地說。
「什麼?」他全身的血直沖到腦門,人差點站不住,「妳竟讓她去薩國?那里戰火連天、死傷遍地,她一個孤弱女子,妳竟然讓她到那種地方?」偌大的客廳頓時安靜下來,十幾只眼楮同時從挑高的空間向上望著他,看他在二樓長廊瘋狂地叫著。
「你把人家父兄送到那里,她當然要去呀!」敏敏無畏地直視他,「而且你態度那麼差,她根本不相信你會去救人,她不靠自己,難道還指望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