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弄。」
「也好,我和家志說好八點要踫面,我現在必須走了。」他說。
智威離開後,還抱著紫晶水仙的盈芳大驚小敝說︰「他又找劉家志做什麼?他們兩個怪人踫在一塊兒,準沒有好事!」
「我也覺得奇怪,他們是天差地遠的兩個人,怎麼自從半年前在我們這里認識後,就走得那麼勤快?」
信威擔心地說︰「敏敏,妳知道什麼嗎?」
「我能知道什麼?兩個年輕人交朋友是很正常的事呀!」敏敏邊收拾碎玻璃邊說。
「我覺得事情並不是那麼單純。老三的問題愈來愈嚴重,加上黑社會出身的劉家志,會不會做出無法收拾的事來呢?」信威猜測著。
「姊夫,你有偏見喲?」盈芳不平地說︰「人家劉家志早改邪歸正了,現在規規矩矩做事,就怕你們俞智威詭計多端,帶他去喝花酒找女人,又惹出事端來。」
「好啦!你們兩個!」敏敏說,「沒事在這里胡扯亂猜,我覺得他們交朋友挺好的呀!」
「難怪雲朋說妳是一只小綿羊,在妳眼里,天底下沒有一個壞人。」信威笑著對妻子說。
「若不是這樣,姊姊怎麼會嫁給你呢?」盈芳說。
「可不是。」敏敏抿著唇輕笑說。兩姊妹把紫晶水仙擺回臥房,信威則躺在沙發上,讓哭過的兒子在他寬厚的胸膛上打盹。人生再也沒有比有賢妻、有愛子更幸福的事了吧!他吁一口氣,又想到智威。已經兩年了,他們所認識的智威並沒有回來,他似乎變了一個人,整日埋頭苦干,不再有娛樂,不再有幽默,以前聚會是非他不可,如今是有他則別扭,大家都為他的疏離自閉擔心,卻不曉得該怎麼辦?就像看著一條奔騰壯麗的河流,在一夕間結凍,山不再青、鳥不再鳴、花不再開,一切靜得死寂蕭瑟。他想到自己失去敏敏那四個月的痛苦心境,那麼,在中美洲時,智威到底失去了什麼?
***
雨停後,又細細地下起來,落在窗上,點點的雨滴,不斷向下滑,世間的一切總留不住,為什麼他心頭的悲哀卻除不去呢?像多了什麼,又像少了什麼,有時沉甸,有時空虛,讓他不停地往前,也只能感受到無盡地疲累。
劉家志就坐在他對面,濃眉大眼,兩頰削瘦,理個小平頭,很帶江湖味。兩人都是一身黑,湊巧的默契,那長相、那神情,在這煙霧蒙蒙的酒吧里,倒像是一對雙胞胎兄弟。
「你不要再抽煙了。」家志拿下他的煙說。
智威伸手去踫酒。「也沒有酒。」家志阻止他,並把咖啡推過去。
「沒煙又沒酒?」智威揚揚眉說︰「你什麼時候變成清教徒了?」
「那對身體並不好。」家志說,「而且盈芳鼻子很靈,她一聞到煙酒,就又咳又罵,訓個沒完,我可不想惹毛她。」
「真好笑,你為什麼要怕一個小女孩?」智威問。
「我殺了她哥哥,發誓要好好照顧她的,有些事就得忍一忍。」家志聳聳肩說,「我並沒有怕她。」
「或許你該怕,有些小女孩是很毒的,愈純真毒性就愈強。」智威說著又要踫酒。
「你這樣,我就不能說出你要的消息了。」家志警告著。
智威頭一抬,眼中露出光芒,揚聲道︰「你有消息了?為什麼不早說呢?」
「我一直在等你頭腦清醒。」家志慢條斯理地說。
「誰說我不清醒?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要做什麼。」
智威半威脅地說︰「快告訴我,你找到艾薇了嗎?」
「我不太確定。我透過一些關系,聯絡到中南美的一些朋友,他們在巴西找到一個叫荷西的中國人,和你形容的樣子很像,名字叫紀宗祥。他和他的父親紀永康經營百貨業,是兩年前帶了一大把美金做起來的,時間也很吻合,我想百分之八十是他了。」
「那他的妹妹艾薇呢?」這是智威最想知道的。
「是有個女人和他們住在一起,姓名不詳,據說很漂亮、很活潑,在中國人圈子里很出風頭。」家志說。
听起來不像艾薇,但或許這就是她的真面目。
「還有一點。」家志頓一下才說︰「這女人是紀宗祥的太太,不是妹妹。」
智威覺得肚子像被人捶了一拳,到底還有多少謊言需要去揭穿和忍受呢?
「你現在要怎麼做呢?」見他不語,家志又問。
「我早就想好了,想了兩年。」智威咬著牙說︰「我要將他們引回薩國,蹲我坐過的地牢,嘗嘗沒有明天,只有恐懼的滋味!」
「薩國局勢混亂,政府軍和反叛軍打得正厲害,這樣不太好吧?」家志皺眉說。
「這樣正好,更能消我心頭的一股怨氣。」智威冷冷地說。有人走過來,拿了一個牛皮紙袋給家志。
「太好了,這就是我要等的。」家志打開紙袋說︰「這是我朋友寄來的照片,要你確定一下,他們可不想找錯對象。」
最大的一張是兩個穿花襯衫的男人站在一個廣場前,年輕高瘦的就是荷西,面目一如兩年前;年紀大的,想必是他父親。
「這是紀宗祥太太的照片,她是艾薇嗎?」家志遞給他另一張稍小的相片說。那女人一頭長鬈發,穿著短裙、高跟鞋,在一家店面前擺著嫵媚的姿勢,看來挺面熟。
「她是妮塔!」智威驚訝地叫著,同時心里莫名其妙地放下一顆大石頭,然後搶過紙袋說︰「還有別的嗎?紀宗祥就是荷西,只是艾薇為什麼沒跟他在一起呢?她人又到底在哪里呢?」
「紀宗祥是有個妹妹,名字叫紀倩容,但我不覺得她和這件事有關系。」家志看他一眼說︰「她人一直在台灣,目前就住在桃園一個天王教會里,是個很單純的幼稚園老師……」
「天主教會?紀倩容……就是她!一定就是她!」智威強壓住自己的情緒說。
那麼強烈的直覺和預感,連他都說不出一個道理來。她人就在台灣,而且離他那麼近;依然是天主教會,這次她又要以宗教聖女之名,去欺騙哪個倒楣的男人嗎?
看他一臉陰沉,家志忍不住說︰「我沒有立刻告訴你這條線索,就是心中有所顧忌。復仇女神是眼盲的,它常會傷及無辜,我實在不希望你采取以牙還牙的手段。」
見智威仍鐵青著臉,家志又耐心說︰「你應該學敏敏和盈芳,我殺死她們的哥哥,她們不但不怪我,還繼續把我當好朋友。我所領悟到的是,心懷寬恕,你才能真正走出陰影,達到內心的平靜。」
「不!你不同,你是失手,是自衛,而且你已經為你所做的錯誤付出代價。」智威冷冷地說︰「而紀宗祥和紀倩容是邪惡的、有預謀的;他們做了壞事,至今仍逍遙法外,沒有任何懲罰。我,只不過是推動天理,尋求正義而已,你為什麼要說這些言不及義的大道理給我听呢?」
家志換個姿勢,想再說什麼,智威卻擺擺手,聲音更嚴酷地說︰「我以為你應該比別人更能體諒我的,畢竟你是在江湖上走過的人。你們不是最講兄弟義氣、恩怨分明的嗎?」
家志兩手交握,靜靜的凝視他說︰「若紀倩容真是艾薇,你要怎麼做呢?」
「我對她另有計畫。」智威的眼光透著懾人的寒意。
「智威……」家志再一次嘗試想說服他。
「你放心,我不會在台灣動手的。害你受牽連,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事。」智威說完,一口喝掉已苦澀的咖啡。
窗外仍是細雨蒙蒙,霓虹的燈彩暈淹成一片混亂頹廢的顏色,使人心無由來地煩躁。智威模模頸上帶慣的銀色十字架,像摩西分了紅海,他終于找到一條出路。紀倩容,他的紫色星辰,射她的長弓已準備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