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會有誰?」她掙出他的觸踫,退後幾步說︰「她說宜芬才是真正適合你,她還把我形容得十分惡毒,說我破壞你和敏月的婚事,現在又故意要毀掉你和宜芬的大好姻緣。我有嗎?我再毒也毒不過你們馮家的心呀!」
「敏貞!」他向前抓住她,一字一句的說︰「你明知道我姑姑的話不可以相信,你為什麼要放在心上呢?」
「她是你最敬愛、一心所護的姑姑,我為什麼不能相信?」她激動的聲音中包含長久以來的郁苦,「她說她一手帶大你,最了解你;她說你根本不愛我,只是因為責任和感恩才以為愛我……我想她也告訴你,說我不愛你,說我嫁給你,是想阻礙你的前途,再一次陷害你……」
「敏貞,你冷靜一下,看著我!」他用力按住她的後,又怕傷到她,「我姑姑一點也不清楚我們的事,她說她的,我從未當真;我求你信任我,就和我信任你一樣,我們有彼此的愛,任何人都不能改變的!」
「愛?光這一點就夠教人懷疑了!」她咬著牙把淚水逼回去,「你為什麼愛我?我從來沒對你好過,不是害你倒楣,就是利用你!你在別人面前都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在我面前只能卑躬曲膝、稱奴為隸,你又沒有被虐待狂,為什麼還說愛我呢?」
「愛就是愛,還要有什麼理由嗎?」他強迫她看他說︰「我愛你、關心你,從來沒想到虐待不虐待的事。從我能感受愛情的那天起,我心中就只有你,沒有條件或是非善惡的,我甚至為你死都毫無怨言!你忘了嗎?愛你根本是不要理由,也沒有理由的!」
「這才是讓我沒有安全感的地方,你的愛太完美無私了,反而像個虛幻的空中樓閣。」她痛苦地說「你是馮家人,理智有目標,不會做浪費力氣的事。愛我有什麼好處?我給你的麻煩多于快樂,唯一的價值就是黃家的女兒!可現在有個邱宜芬,她的家世、學歷、個性樣樣比我好,取代我綽綽有余,你怎麼可能不愛她,而繼續守著空有惡名的我呢?」
「天呀!在這麼多年之後,在我做了那麼多之後,你還這樣質問我?」他猛地放開她,「在你心里我始終都是貪求富貴、沒有人格的大混蛋,對不對?」
「我早已經認同你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也沒有錯,何況你優秀、有才情,怎堪被埋沒一生呢?」她無視于他狂暴的眼神,依舊說︰「你丟下我去愛邱宜芬,我絕不怪你,她確實是更好的選擇。我只求你不要騙我,讓我措手不及,變成無地自容的大傻瓜!」
他又再一次發怒了!他的拳頭張了又合,合了又張,臉色灰敗,一雙眸子有磷磷青火,整個人又變成她最害怕的樣子,由內心勃發的脆弱恐懼,在毛細孔中凝聚著,她冷得不禁打了個顫。
這一回他卻沒有針對她,只轉身沖向田埂旁的一棵大樹,手一拳一拳落下,彷佛那可憐的樹是萬惡不赦的大壞蛋!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到底要我如何證明?宇宙的真理都可以算出,為什麼我簡單的一顆心卻那麼難以表達?」他憤怒地吼叫著。
「紹遠,不要再打了!」她奔了過去,抓住他己紅腫的手,哭著說︰「我不是故意說那些話,我想相信你,真的好想好想,但我就是怕,怕走上我母親的路子;她一直深信父親愛她,因為心中不疑,所以一場背叛就奪去了她的生命,如果你也那樣對我,我也會活不下去的!」
他凝視她,用沾滿樹屑的手輕擦她的淚,說︰「我發誓永不背叛你,夠不夠呢?」
「我不知道。」她的淚仍不斷流下,「你很清楚我,我外表看似堅強,內心其實是最不堪一擊的,在這種復雜的情況下,和你共守這份愛真的好難,所以我才要求你先保密,想改善環境,但事情比我想的更糟糕,我……」
「你要我怎麼做呢?」他輕擁著她說。
「你真的愛我到了可以不顧一切嗎?」她硬咽地問。
「這點你不用懷疑。」他又拭去她的一行淚。
「那麼你……可不可以放棄紡織廠,離開黃家、朱家、邱家,跟我到天涯到海角?就我們兩個人,沒有其他糾纏不清的人和事,讓我們有單純的愛情、單純的生活,可以嗎?」她極為膽大地問,一顆心快蹦出來。
「你說什麼?」他身體僵了起來。
「你不是說過,我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嗎?」她不讓自己退怯,更大聲地說︰「你問我要如何證明,這就是唯一的方法,放棄你即將得到的遠大前程,跟我走。這樣我才相信你是毫無條件、沒有理由地真正愛我,在任何情形下都不會背叛我。」
他幾乎無法實信,彷佛不認得她似地說︰「為了證明我對你的愛和忠誠,我就必須先昧著良心,拋開我的家庭,背離你的父親,一腳踢掉所有養育我、栽培我、依賴我的人?」
沒有他的擁抱很寒冷,但她仍執拗地點點頭,並說︰「憑你的才干,我們可以在別的地方創造事業,我會全心全意幫你的!」
「敏貞,你還是不明白,對不對?」他的僵硬蔓延到了眼眸,「紡織業是你父親振興家業僅有的一個希望,我日以繼夜投入這份工作,不是為馮家、朱家或邱家,而是為你們黃家。你叫我拋下這一切,不就等于扼殺你父親生存的意志嗎?」
「你不要夸大其辭,我阿爸有兩個兒子,黃家還有一些堂兄弟,哪是非你不可?你根本是戀棧其位。」她記得他的能言善道,決心不被他說服,要求個水落石出,「你若是愛我,就離開黃家;若舍不得黃家和一切,就表示不愛我,那麼你大可去娶邱宜芬,把黃家的門楣更進——步地發揚光大!」
他死瞪著她。她從設見過他這樣的神情;冷漠到極點,彷佛面對一個陌生又可怕的人。他久久不語,她苦撐著,不讓臉上的表情軟化,卻感覺全身肌膚被燃出一個又一個的洞。
說你願意跟我,寧可放棄一切!敏貞在心里吶喊著。她怎麼會要他做這種無情無義的事?她只是試探,因為她必須知道,在前程、恩情、親人和她之間,只能擇其一時,他會選擇她;她不要求真的實現,僅僅是個念頭就好,她就安心了。
說好!說好!然後她會整個放松,心結全解,不再猶豫地愛他;她會說︰我是開玩笑的,我怎麼會要你拋棄你的人生呢?你已經證明你的愛了。但是事情並沒有往她估計的方向走。
他開口了,聲音冷如冰霜,幾乎凍到她的骨里,「我以前認為你不顧別人的感受,是童年創傷太重,所以隨著大家寵你讓你,結果沒想到卻養出你全然的自我中心、自私自利。你用各種整人的方法去試煉家人對你的愛,你不停地要每個人證明並付出代價,但你有沒有問過自己,你愛我們嗎?你又付出了什麼?」
她該回答嗎?她腦袋里一片空白,像跌入茫茫的深湖中,求救無聲。
「不!你當然不會問,因為除了自己,你根本不愛任何人。」紹遠也不給她機會,繼續說︰「或許我姑姑說的沒錯。你永遠不會嫁給我,說愛我也是欺騙而已,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要報復馮家,甚至黃家;你口口聲聲說我戴著面具,如今我才領悟,真正戴著面具的是你!」
敏貞只感到一個個堵塞的氣泡,手腳都失去知覺,彷佛自己正一點一滴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