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多少’難過,而是‘非常’難過,你沒在現場看,不能真正體會。」宛莉說。
「那又怎樣?我已經不能再回到過去,我也害怕再過那牢獄般的日子,你又何嘗體會我呢?」宛芸哀傷地說。
「宛莉,你怎麼站在柯靖宇那一邊呢?」名彥皺著眉說︰「你沒看到飛機失事那天,宛芸躲在陽台等我的樣子,憔悴蒼白,就像遭了一場大難,完全失去她的自信和生氣,我還真想把那小子殺掉呢!」
「還用你說!」宛莉給他一個白眼,隨即對姊姊說︰「我只是覺得這樣‘詐死’不是辦法,你總要恢復梁宛芸的身分呀!你還有那麼多事沒做完,有那麼多理想沒實現,總不能在這海濱小鎮待一輩子吧!」
「我可以照顧她。」名彥插一句。
「你別給我惹麻煩就謝天謝地了。」這回輪到宛芸給他一個白眼。說︰「我自然要回去,但至少也要等這件事風平浪靜再說,我都打算好了。瞧你們的表情,我活著,難道還不夠好嗎?」
「當然好,那我就不孤單了。」宛莉帶著淚微笑說。
「我們應該好好慶祝一下,去吃海鮮大餐,如何?它們都是現抓的,很新鮮喲!」宛芸提議。
在歡呼聲中,宛芸關燈關門。走在市街上,海風迎面吹來,那熱鬧的小店令她想起和靖宇第一次去海釣的時候,還有他們的初吻……
在仍是一片紛亂的感情矛盾中,說她未來有打算,那都是騙人的,事實上她只是活一天算一天罷了。
有靖宇或沒有靖宇,她的人生似乎都卡住了。
※※※
宛莉考上台中一所大學,也是宛芸的母校。整個暑假她們就開開心心地賣房子、買房子,準備一個全新的生活,名彥自然也賣掉窩居,隨著她們跑。
母親去世兩周年祭日的那個周末,宛芸特別由花蓮趕回來,在廟里和宛莉、名彥誦了一天的經,黃昏才疲累地返家。
名彥喝一口水,又馬不停蹄去看他進廠保養的出租車,兩姊妹則歪在沙發上休息。
突然有人按鈴,宛莉勉強站起來,抱怨說︰「奇怪,這時候有誰來呢?」
宛芸放下茶杯,听到門打開的聲音,又听到宛莉說︰「啊!是柯……靖宇姊夫呀!真是太意外了,我……我沒想到你會來看我,呃,姊夫,你怎麼知道我新家的住址呢?呃,你好嗎?姊夫!呃……什麼時候回國的?」
宛莉愈說愈大聲,不斷強調「姊夫」二字,像在演舞台劇。宛芸慌亂極了,一起身掉了皮包,又翻了茶杯,她全憑直覺沖到房間去。
才要關門,靖宇的回話傳過來,他說︰「我前兩個星期回來的,打電話不通,才知道你搬家了。我是由王律師那里過來的,听說你考上大學,恭喜你了。」
听到那熟悉又低沉的嗓音,宛芸不由一陣心悸,她想合上門,又恐扣鎖的響聲會驚動他,所以留下一點縫隙。
他走到她的視線之內了,五個月不見,他整個人削瘦,面部表情更為嚴肅,眼內再沒有光彩,兩眉間有深深的紋路,像有承載不住的憂郁,他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呢?
英俊還在,卻沒有飛揚神采,不再是王中之王,而是喪失領地的流放者,她心中一向強硬的靖宇呢?
「這個新社區不錯,你一個人住四個房間,不覺得太大了嗎?」他又說話了。
「還好。一間給我,一間給名彥,一間當書房,一間給……」宛莉實時止住,人更驚慌了。
宛芸的心差點由胸口跳出。靖宇沒有追究,只說︰「林名彥?他怎麼和你住在一起?」
「他從小就和我們在一塊,一直形同兄妹,有什麼不可以呢?」宛莉努力鎮定說。
「他和你姊姊也形同兄妹嗎?」他問。
「嗯,呃,應該說形同姊弟才對,名彥一向對我姊姊言听計從,呃,盲目崇拜。」宛莉笑兩聲來掩飾心虛。
靖宇沉吟不語,突然說︰「你剛才有客人嗎?」
「怎麼會?我怎麼會有客人呢?」宛莉著慌了。
「我是看桌上有兩個茶杯,一個還翻倒了。」他說。
「啊!翻倒了,我來擦。」宛莉忙著行動,又說︰「一定是名彥,他才剛走,十分鐘前而已。」
宛芸替妹妹緊張極了,怕她隨時會露出馬腳,靖宇是心細如發的人,她斗不過他的。果然他又冒出一句︰「你剛剛說還有一個房間是要給誰的?」
「哦,房客,對!我準備出租。」宛莉急中生智說。
「好奇怪,你即使搬了新家,還是到處充滿宛芸的影子。」他站起身,四周看看說︰「你若還有宛芸的遺物,全部都給我吧!」
「你差不多都搜光了,連她小學得獎的畫,書里夾的花都不放過。我真不懂,我姊姊都死了,你還要那些東西做什麼?」宛莉忍不住問。
「只是要感受她的存在而已。」
他說著,已走到宛芸的門外,她緊緊貼牆而立,幾乎不敢呼吸,他們只有一門之隔,他只要輕輕推開,就能發現她。
「這個臥室是我房客的!」宛莉沖了過來,擋在他面前說。
靖宇看宛莉一會兒,才走回沙發說︰「我今天是來請你參加下周末的義賣園游會,我以宛芸的名義捐出一筆錢。事實上我已經以她的名字成立一個紀念基金會,去幫助一些有需要的人。」
「我爸爸的太太連阿姨已經告訴我了,她主持那個義賣,但我沒想到你會參加。」宛莉意外說。
「我也是臨時加入的,還要做一個演講,我想這對懷念宛芸的人意義重大,我希望你能來,林名彥我也歡迎他來。」靖宇說。
「我會去的。」宛莉只好說。
靖宇離去後,宛芸大呼了口氣,宛莉則火燒般跑進房間說︰「你人都沒有死,搞什麼紀念基金?這樣一來,梁宛芸有了名氣,你復活的機會不就愈來愈小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宛芸滑坐到地板說。
「說實話吧!去告訴柯靖宇,你沒有死!」宛莉說。
「我騙他一次,他已經饒不了我了;我這次又騙他,還有活路嗎?」宛芸沮喪地說。
「你現在根本就是死了,你忘了嗎?」宛莉提醒她說。
「你不明白……」宛芸低聲說︰「我無法再承受他對我的懲罰,那比死還難受……。他若是成立紀念基金會,我寧可當一輩子的莊小芸。」
「然後躲他一生,不能好好工作,也不能正常結婚生子嗎?」宛莉蹲下來說︰「姊,你一直是凡事光明磊落、堅強不畏縮的人,怎麼踫到柯靖宇,就被他吃得死死的呢?」
「都是孽緣,注定要一生被他克得不能翻身,就像那些分裂的裂緣花。」宛芸淒楚地說。
「姊──」宛莉叫一聲。
「不要再說了!」宛芸推開妹妹,奔逃到外面的黑夜中。
她是堅強,可以飄泊,也可以獨活,但踫到愛情,卻是逃不過那脆弱痴瞋。母親怎麼說的?愛情是穿心的痛苦,她去觸踫,結果毀了一生,又能怨誰呢?
※※※
今天是秋季特屬的干燥清爽,陽光遠遠射下,雲靜待在天空,用佣懶的形式休息著,似乎隨時要蒸散掉。
鮑園搭著大大小小的帳篷,最大的一頂內,有小型的交響樂團和講台,人群就在優美的古典音樂里巡梭著。
盎瑩主持的義賣一項項進行,在場坐了不少名流顯貴,有出價的,也有出物品的,氣氛十分熱絡。
義賣到中途達到最高峰,富瑩上台說︰「我們今天在此還有一個重大的意義,就是梁宛芸紀念基金會的成立。梁宛芸女士是梁筧恩先生生前最鐘愛的女兒,也是柯靖宇先生最摯愛的妻子,所以此基金會是由梁家的‘遠恆’企業和柯家的‘頂方’集團共襄盛舉,今天先捐出第一筆一千萬元的款項。我們現在就請柯靖宇先生為我們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