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仍乖乖把菜籃提回來。
在這日出日落不斷的忙碌中,君琇和大家建立了一份很純摯的感情。此刻正是秋收,處處缺人手,她實在不忍一走了之。
最主要的是徐平,她對他的感覺一直很微妙。他沒有把她當成真正的妻子,也不再提將她送回恆春的事,君琇追問幾次,他總閃爍其辭,而且有意地避開她。
君琇依自己的情緒,來應用「正常」和「不正常」的相處情況,她發現這游戲太迷人,有時玩太過火,幾乎到了危險程度。
她就愛看徐平束手無策的樣子,能夠把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男子玩弄于股掌之間,實在是新奇有趣的經驗。
然而理智也告訴她,一切要適可而止,並且即刻離去,可是她就做不出來。因為據她所知,男人跑了老婆,對于面子自尊都是很大的打擊,他算她的救命恩人,她不忍恩將仇報。
就捱到他「休」她的那一日吧!
至于真阿素,君琇猜她是逃婚了,如果有辦法,沒有人願意嫁到窮苦的深山里。
唉!有人是運不好,無可奈何;有人是運好而不知,徐平可會是個很好的丈夫呢!
一大清早,宿舍的外省老公用他們的方式過節,本省老婆就依自己的禮俗燒香拜拜。
她們的牲禮很粗簡,除蔬果糕餅,最多加一只雞。
君琇絕不敢殺雞拔毛,她連看都害怕,所以她們步行去一座山廟拜神時,她手上東西最少。
山廟位于幾條山徑的交叉口,是一間似工寮的小堡厝,里面泥砌的壇台,沒有神像,只是幾尊牌位。分別刻著「山靈神」、「樹靈神」、「水靈神」、「天地神」。
山廟太小,擠不進人,大家就在外面的泥地上跪拜。
「我們是靠樹吃飯的,要多祈求樹靈神。」美珠說。
「可不是,那些樹長了幾千年了,都有靈有魂,老林他們天天又砍又伐,難免遭鬼神的。」阿招說︰「多拜才會保平安。」
「拜拜沒有用。伐木之外,還要造林,做好水土保持,才是長久之計。」君琇忍不住說。
幾個听到她話的太太,全瞪著她,以為她的瘋病又發作了,自然沒人應她的話。
「我听老杜說,山里要蓋樹靈塔了,大概樹砍多了,心里會毛吧!」美珠趕快回到原話題。
「才怪。他們人都殺過了,幾棵樹還會怕?!」玉娥不信地說。
「是呀,他們會怕,干嘛拜拜都不來?還說是娘們兒的事。」阿彩說,還學了外省腔。
「話可不能這麼說,山里的邪門事還真多呢。比如說,樹往不該倒的方向壓死人啦;樹里住著沒看過的怪物啦;樹還會走路呢……。」阿招說。
她們一路說著鬼怪軼聞走回宿舍,幾次穿過黑暗的森林,還叫成一團,弄得草木皆鬼,連君琇不信邪的人,都嚇到了。
回到木屋,徐平又在窗下看他的報紙。他這人怎麼看都與眾不同,休假時不下山、不賭博、不醉酒,就愛窩在報堆中。看完報紙就去爬山探險,弄一身髒回來。
他整天伐木、看山還不夠嗎?
「有什麼新聞嗎?」君琇好玩地問。
「你對天下也有興趣嗎?」徐平揚揚眉。
其實他不在時,那些報紙她都偷翻過,但她故意說︰
「人家總統才管天下事,你一個工人天天看,有什麼用?
「天下事,人人有責。」他笑著說︰「要不要我教你念?可以學一些煮飯裁衣服的常識呢。」
「不必了。」君琇回他,便拿著插著花的竹筒出去換水。
外面鬧烘烘的,大人小孩都圍在廣場上。君琇走過去一看,竟是老陳抓到一條蛇,有人那麼長,已被剝去,皮正開膛破肚,血水一地。
「是眼鏡蛇,極毒的,就掛在蓄水糟的竹管上。」阿彩對她說。
「煮蛇湯喲!‘飯匙倩’可是很補的。」玉娥說。
「不能用家里的大灶煮,不然它的同類聞到味道,會來報仇!」老洪說。
于是大伙七手八腳在廣場上搭起石塊竹架生火,煮它一鍋鮮美的蛇湯。
君琇看活生生的一條蛇變成泛白的湯,自然不敢喝,徐平在她身後也不喝。
「好味道呀!降火清血,不比狗肉差」老杜說。
「我喝了,阿素會不準我上床的。」徐平玩笑說。
「誰管你了?」君琇瞪徐平一眼。
同樣也不喝湯的美珠馬上對老杜說︰
「人家小徐對阿素多好,曉得她怕腥。你今天最好把身上、牙齒都洗干淨,不然就睡地上。」
這一說大伙都笑了,老杜苦著臉說︰
「小徐,你又害我了!」
難得的節日,人人都期待晚上賞月,吃林務局送上山的幾盒珍貴月餅,有豆沙、連蓉兩種。小孩則等著收集月餅紙,薄薄的花形,上面有嫦娥奔月、玉兔搗藥、吳剛伐樹等精致的圖案。
無奈天公不作美,由中午就開始下起雨來,而且有愈來愈大的趨勢。遠處的山頭風涌雲動,烏壓壓一片上下推擠,遮住天也覆住比,水氣雲氣翻滾,如萬馬奔騰。
閃電打雷大雨中,天很快便黑了。
君琇上山以來,從沒見過那麼可怕的天氣,彷佛群山在憤怒地吼叫。
燈亮不起來,他們只好點蠟燭,火光搖曳中,吃飯吃月餅。君琇幾次站在門口,看風雨不斷進攻,有些不安。
「別站在那兒,衣服會濕的。」徐平屢次說。
「好象世界末日。」君琇不經意地說一句。
「世界末日?」他很訝異她的用詞,走過來說︰「沒那麼嚴重吧!」
突然一陣巨雷,似乎就打在君琇腳下,地都震動了。她本能往後躲,恰好是徐平寬厚的胸膛,他抱住她,讓她在他安全的懷里。
如此溫暖,君琇忘了顧忌與矜持。
「我以前出任務時,還踫見比這糟上幾倍的天氣。」徐平輕柔地哄著她說︰
「三天三夜,雨下不停,像洪荒世界,蛇纏腳、螞蝗附身,還有密密麻麻的大蜈蚣……,我不都活過來了。」
君琇站直身體,看著徐平。天呀!那是怎樣的非人生活呢?
「所以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他微笑說。
她這才發現兩人的親密,便走回屋內。
既做不了事,只好睡覺。鋪好床,一人一邊,君琇覺得濕冷,彷佛雨水都打進來了。風狂嘯,這種夜能安眠嗎?即使睡了,必也惡夢連連吧。
突然徐平詛咒一聲,跳了起來,蚊帳被他弄垮一半。
「怎麼啦?」君琇緊張問。
「屋頂漏水了。」徐平說。
他點了燭火,四處查看,漏水不只一處,他拿鍋盆去接,發出了叮叮咚咚的聲音。君琇念過「屋漏偏逢連夜雨」的詩句,卻不曾經歷過,真是很不好受。
「屋頂會不會塌下來?」她憂慮地問。
「還不至于。」他站在床邊說︰「只是我這一邊的床單棉被都濕透,要怎麼睡呢?」
君琇模模自己的被褥,干爽溫暖。基于一種莫名的沖動,她不經思考,便月兌口而出,「你就睡我這邊吧!」
背著燭光,看不見他的表情,只听見他吞口水的聲音,她則滿臉通紅。
「不太好吧。」他遲疑地說。
這徐平也真是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有時還真扭捏,阿素是他老婆,還怕成這樣。況且女人先提出,只是特殊情況的權宜之計,又不代表什麼!
「你怕我佔你便宜嗎?」君琇又忍不住逗他。
「我怕你?!」他失笑說︰「應該是你怕我才對。」
「過去一個多月你都遵守承諾,今天晚上我也相信你。」君琇俏皮地說︰「以前我當你是姊妹,今夜你也當我是兄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