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微亮,她提著簡便的行李在車站等第一班南下的火車時,面頰猶濕,腦海中仍是信威的身影,他在她生命中盡避無情,卻是最特殊的存在呀!那種感情,就像舜潔對王錫因的,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了。她離開,是不忍它的幻滅,她無法勇敢到與它同葬,與它玉石俱焚。信威,你了解嗎?她心中吶喊著。
第十章
雲朋在辦公室忙著,自從宣誓為議員後,工作生疏的、熟悉的一下子堆積如山。律師事務,除了很老又重要的客戶外,全都轉手給他人,剛開始未上軌道,難免有焦頭爛額之感,常得加班到晚上八、九點才清點出眉目來。
佳洛把大兒子送回美國,將小女兒留在身旁,家中菲佣也能獨當一面後,就每天跟著幫忙,把她所學的那套管理用在人事政務上。由于佳洛善于社交應酬,扮演議員夫人倒也得心應手,雲朋撥了一間辦公室給她,她愈做愈起勁,似乎比雲朋更進入狀況。
他正封好一疊公園計劃的資料後,想喝一口茶,信威就像颶風般刮進來,三兩步就沖到他桌前。雲朋立刻知道他所為何來,只是沒想到那麼快,敏敏早上才剛走,距離恐怕還拉得不夠遠。他心里準備好要嚴陣以待,免得被信威刮得潰不成軍。
「敏敏在哪里?」信威劈頭就問,來勢洶洶的模樣,是雲朋很少看見的。
「她走了。」雲朋也不想繞圈子,直接說︰「至于去哪里,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才怪!」信威用極大的意志力控制著自己,臉色難看地說︰「我一下飛機,敏敏就什麼都搬走了,和你沒關系才怪!你從頭到尾就痛恨敏敏和我在一起,不時慫恿她離開,這次你又說什麼來逼走她?你又幫忙她躲到哪里去了?!」
「逼走敏敏的是你,不是我!」雲朋火氣也大起來,自從敏敏和信威同居以來,他已忍氣吞聲許久,如今他整個發作,「你看看你怎麼對她?她那麼一個單純善良的女孩,你把她當情婦來羞辱,三番兩次欺騙她、威脅她,你還算個正人君子嗎?你根本配不上她,沒有資格得到她。敏敏走得好,我巴不得她永遠不要回來,免得讓你的骯髒心思再去荼毒她、傷害她!」
「她、在、哪、里?」信威鐵青著臉,一字一字說,幾乎要把桌子掀起來。
「我不知道。」雲朋冷笑地回,「知道了,也不告訴你!」
說時遲那時快,兩個男人隔著大桌子竟動起了手腳,驚動了在隔壁的佳洛,她跑進來,隨手關上門叫道︰
「你們兩個、要吵要打,至少也關門一下,讓別人看了成何體統?」
雲朋和信威都不理她,繼續對峙著。佳洛只好跳上前去,不顧淑女之姿,去扯開兩個人。「有什麼天大的事,不能用說的嗎?」佳洛擋在他們中間吼叫。
「我今天不知道敏敏下落,我絕不走!」信威咬牙切齒地說,頭發一片凌亂。
「我說我不知道。敏敏不告訴任何一個人,你還不明白嗎?」雲朋恨恨地說,領帶歪了一邊。
「我以為是為什麼事!」佳洛听後,表情大變,馬上氣呼呼地說︰「原來是為了何敏敏!為了她那種愛慕虛榮、朝三暮四的女人,你們這樣吵,簡直是笑話!」
「閉嘴!」雲朋瞪著自己的太太說。
「還敢叫我閉嘴!?」佳洛狂跳起來,「我說的沒錯嗎?一下子是黑社會老大的情婦,一下要勾引人家的老公,一下纏著俞家小開不放,現在只不過找到更大的老板,你們在這兒瘋什麼?!」
「閉嘴!」這次輪到信威說,他又轉向雲朋,「好。我知道我從你這兒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沒有關系,我俞某自然有辦法,就算把地球掀個底,我也要找出敏敏。不過佳洛剛才倒提醒我,或許我該去找劉家志,敏敏極有可能又回到他身邊了。我倒要問問他又出了什麼價碼!」
「俞信威!」雲朋大吼一聲,氣急敗壞地說︰「枉我和你朋友一場,竟不知你是如此眼光短淺、心胸狹窄的人。難怪敏敏會離開你,那是絕對理智又聰明的選擇。枉她跟你這麼久,犧牲那麼多,你還是一點都不了解她,我真替她不值,也替她扼腕!」
「不值嗎?扼腕嗎?」信威眼冒凶光,「不了解的人是你。我為她付出多少,你又看見嗎?她要什麼,我給什麼,但她仍貪得無厭,要更多又更多。她甚至奢望婚姻!哈!她算得清清楚楚,我這兒無利可圖,便又倒向更笨更傻的劉家志,我才是不值,才需扼腕。」
「虧你俞信威掌控那麼大的一個企業,到現在你還看不出嗎?敏敏根本和劉家志沒有那種瓜葛,他們只是普通朋友。敏敏和你在一起那麼久,你還感受不出她不是那樣的女人嗎?」雲朋愈說愈激動,「劉家志根本沒有給過敏敏一分一毫,他對敏敏從未有非分之心,只有尊重及保護,你雖高高在上,竟連劉家志也不如。」
「那些錢不是劉家志的,又是誰呢?」俞信威如快接近獵物般,眯起眼楮,「難道真是你嗎?」
在旁邊弄不清頭緒,又插不下嘴的佳洛,此刻也緊盯著丈夫,等待答案。
「好,吵了半天,是你在激我、套我。」雲朋看著兩雙俞家人帶著絕不罷休的眼,說︰
「算了,反正事情已結束了,現在說也無妨。你們該知道銀行界的何家吧!?你們知道何舜潔?!」
「當然知道。」回答的是佳洛,「老媽常提她,說她是他們上一輩少有的女強人。但她晚年大都深居簡出,不太見人。前幾年才過世,我記得你也幫她處理過一些事情,不是嗎?你為什麼提到她?」
信威眼內的精光已逐漸消失,臉變得毫無表情,只有眉頭緊皺,耳際雲朋的話一句一句傳來,「敏敏就是何舜潔的養女,所以為什麼她姓何。敏敏六歲時,何舜潔就收養她,視如己出,悉心裁培,讓她受最好的教育,學鋼琴跳芭雷。佳洛,她甚至是你國小柄中的學妹。而敏敏也蕙質蘭心,聰穎乖巧,一路念來,成績都十分優秀。你們難道看不出嗎?她那種氣質,根本就來自你們上流社會,哪里是急就章訓練出來的?她不用靠任何男人,自己就有幾輩子花不完的錢了。」
佳洛張口結舌。信威則一臉陰霾,用極為單調的聲音說︰
「你們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要騙我?」
雲朋知道信威已經氣過了頭,在爆發的邊緣。開會時大家最怕听到他這種語氣,表示有人要被炒魷魚或者沒好日子過了。雲朋自然地急于解釋,來堵信威的發作︰
「我們無意要騙任何人。只不過敏敏要回去找自己的生母及妹妹,沒想到發生了江世雄的命案,她難過得不得了。一方面怕損及何舜潔的名譽,一方面怕何王兩家的介入干涉,和她打財產官司,所以極力隱瞞。直到她廿五歲生日,能不受何王兩家的擺布為止。你明白嗎?」
「你們還是騙了我。」信威仍是那要死不活的聲音。
「信威,你放了敏敏吧!」雲朋硬的不成,只好試軟的。「你已經知道她不是那樣的女人,又何必再招惹她!?你喜歡挑戰,有王蓮怡︰你要婚姻,有楊慧琳。敏敏單純又善良,根本不屬于你的世界,你就別再害她了!」
信威看他一眼,那眼神十分奇怪,雲朋從未見過的。像在非常遙遠的地方,黑暗幽深,空洞冷寂,教人觸不到模不著,卻能感受那股令人恐懼的寒意。雲朋想再說什麼,信威已跨大步,一言不發地走掉,屋頂沒有塌,牆壁沒有倒,整個房間卻有山崩地裂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