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朋為什麼對她那麼好?真是因為相同的飄零身世及舜潔的交代嗎?敏敏知道他幫她,不僅是責任,還有一份喜愛,這喜愛會變成像世雄和家志的一樣,而造成可怕的後果嗎?
她受不了連雲朋也要在她的生命中變質,以後必須更小心,讓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曖昧產生。都是信威,想到他,敏敏忍不住雙眉深鎖,這可恨可惡的人,她要念他到幾時呢?在漸昏暗的屋子里,她又感覺到他那令人喘不過氣的擁抱,充滿著彼此的味道,陽剛及陰柔的,他如此陰險卑鄙地欺騙她、強誘她,她為何沒有一般人所說的厭惡及自棄心理呢?仿佛一切都很自然,仿佛她這輩子活到廿四歲,就等著信威來羞辱一樣,真教人想不通呀!
離下山已經半個月了,敏敏仍活在一種恍惚中,盡避手邊有很多事做,總有別的心情,似悲似喜,不想信威,又忍不住不想。
近聖誕節的夜又更美麗了。家家戶戶在屋頂、屋簾、梁柱、花園、籬架上繞滿一圈圈五顏六色、各色圓形的燈泡。大門上掛著設計新穎的雅致花環,草坪上立著聖誕老人,鹿鹿、天使、聖母對嬰。這幾年來,美國人對聖誕裝飾愈趨瘋狂,有人還真的把房子弄得金碧輝煌,萬樹生輝;有的社區甚至在平安夜,沿路放置小小的白紙燈,把一向安靜的住宅弄得火樹銀花,美輪美奐,如夢幻中的童話世界,引來一批又一批夜游的人,鬧得車水馬龍。最初,尚有不喜熱鬧的居民抗議,如今反而紛起效尤,害得一向不信教的敏敏也象征性的在窗台繞燈泡,並買了一顆小小的聖誕樹,來共襄盛舉。
她嘆一口氣,把聖誕樹放在最好的位置。門鈴響起,敏敏嚇一跳,晚上七點,會是誰呢?
打開門,是個年輕東方男孩,送了一個小包裹給敏敏,在沒有拒絕余地下,她只好簽收。
呀!在黑絨的盒子中,竟是一條瓖著藍寶石及白水晶的項鏈,手工不可思議的精巧,藍如海上的夜色,白如陽光下的積雪,雖就小小的一圈,但見過很多珠寶的敏敏,仍看出它的所費不貲及美麗非凡。
旁邊一張灑香水、有紫羅蘭花瓣的白色小卡片上,是信威的字跡,他寫著︰
「這是對你在山上陪我的每個白天及黑夜的犒賞,共二十二天。」
陪他?犒賞?她根本是被迫的,他竟敢如此大言不慚,敏敏數數那些寶石,藍的廿二顆,白的廿二顆,天呀!他真找人故意定做的!
敏敏激動得差點撞到椅子,他的電話呢?!當時她扔到哪里去了!
猛地,電話響起,她還愣了幾秒,她帶著強烈的預感,一定是他,天殺的俞信威,他回給她狠狠的一擊了。
「喂!還喜歡我送的禮物嗎?」信威開口便說。
雖然一听他聲音,就惹來她一陣心跳,但仍擋不住她的怒氣,她說︰
「你真……真太過分了!」
「怎麼,還嫌不夠嗎?」信威假裝抱歉地說︰「真對不起,我本來要再配上耳環、手鏈,但師父說時間太緊湊,只好以後補上了。」
「你下地獄吧!」敏敏氣得巴不得他就在她眼前,可以把項鏈摔在他臉上,「我不要你任何東西,我明天立刻退回去!」
「嘖嘖!火氣那麼大!」他討好地說︰「敏敏,這可是我第一次為女人設計珠寶,想不到得到這種待遇。難道我的藝術才干那麼差嗎?舊金山最好的珠寶設計師父,可說我很有天分呢!」
「他若知道你是用來羞辱人的,就知道這是天下最大的浪費!」敏敏不禁回駁,腦筋想著一些更凶狠的話。
「我絕無羞辱之意!」信威忙說︰「那廿二天,我真的很快樂,但我對你的確有深深的歉意,如果時光能倒流,我很願意用另一種方式與你開始。」
敏敏知道他是絕對的口是心非,他是要報復下山那日她對他的侮辱。她口氣冰冷地說︰「你怎麼想,與我無關。但那廿二天對我而言,是最可怕的日子,我情願忘記它,假裝它不曾發生過。」
他頓了一下,再說話時,已沒方才輕松的態度,仿佛她的話影響到他,他說︰
「很遺憾你這麼想,我們暫不討論你對好情人的標準與看法。但有件事我非要問不可。你懷孕了嗎?」
「怎麼可能?」敏敏直覺地叫。
「怎麼不可能?」他很明白地說︰「那一夜我們都沒有做任何保護措施……」
「沒有,我沒事!」她覺得自己耳根火熱,雙頰緋紅,幾乎咬到舌頭,急促地回答。
「好!很好!」他像在對屬下說話般,沒高低起伏。「雲朋沒去柏克來找你?」
「你明知道他在台北走不開!」敏敏說完,立刻後悔。
「你們還真是迫不及待地聯絡了?」他聲音中有不容忽視的暴風雨前奏。
「他是我的律師,處理我在台北的一切,我能不和他聯絡嗎?」敏敏武裝自己,氣勢也不落後地說。
「換個律師!」他馬上說。
「你……」敏敏沒想到他會如此跋扈,冷冷地說︰「你憑什麼資格叫我換?我不想換也不可能換,他是我永遠而且唯一的律師!」
他又半天不語,敏敏可以感覺到電話線那端的咬牙切齒,他說話時卻一點也沒顯現出他被激怒了,聲音很淡︰
「很好!那麼只要雲朋是你律師的一天,我們之間就沒完沒了。」
一種威脅嗎?敏敏忍不住輕顫,她輕輕閉上眼說︰
「我明天就把項鏈退回去。」
「隨便你。」他說︰「但明天晚上還是有人會送到你家門口,你喜歡叫那男孩子每晚都從舊金山開車到柏克萊,專程送你退還的珠寶,我也不反對。」
敏敏用力地切斷電話,和他說話,為什麼老當輸家?她在屋內走來走去,累了坐在沙發上,又覺心情難以平靜。他說只要雲朋當她律師,他們之間就沒完沒了。而她用了「永遠而且唯一」,倘若如此,她也要和信威一輩子牽扯不完嗎?不!不可能的,他是她生命中的大魔星,果真糾葛不斷,她的心髒細胞大概只能負荷到三十歲而已!怎麼辦呢?
第七章
信威在他的辦公室里,如困獸般走來走去。敏敏摔他電話,她竟敢摔他電話?他直覺反應便是再撥一次,那頭卻再也打不通,接線小姐說線路出了問題,才怪!根本是敏敏拔掉了插頭!多年來,他再次嘗到那種無力感,就像十二歲初到瑞士念書,滿耳是德語、法語,滿眼是金發碧眼,褐發棕眼。他失去了在台灣當俞家人的高高在上與優勢,只變成一個呆頭呆腦的傻小子,著實叫他沮喪一陣。但他當時年紀小,又單獨一人初趕異邦,連大人都會怕,何況是毛頭小子?然而他很快便掌握環境,利用環境,讓自己再次領先群倫,奪得先機,以後再壞的情況他都不曾被擊敗過,怎麼一個小他十歲的小女孩,竟令他無計可施?
立于落地窗前,想起他自己的灑月兌自信。從廿五歲正式進入家族企業來,每一項事業開創都是成功的令人激賞。他接受過太多的欽佩贊美,甚至阿諛奉承,男人欣賞他、信服他,而女人更奉他如天神。他總是先知先覺,總是判斷無誤,為什麼敏敏不在他任何一項規則之中?
她出身貧賤,卻行止高貴,她引得男人火拼,卻仍是處女;她看似年輕無邪,卻又耐人尋味;有女孩的外型,卻有女人的心;以為柔弱,卻強韌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