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什麼錢。」雲朋走了進來,高大的身體將唯一的空間塞滿,加上黑色西裝,嚴蕭的面孔,氣勢更懾人。
盈芳果真被嚇住,嘴張得大大的,敏敏拍拍她說︰
「他是我的好朋友,張雲朋,你就叫他張大哥。」
盈芳還是發不出聲音,敏敏拉著她的手說︰
「我們現在就可以收拾東西,房子以後慢慢處理,怎麼樣?」
這下子盈芳如大夢初醒般說︰「我現在不能走。這房子是哥哥的,我說好要在這里等他的。」
「哥哥?」敏敏看了看雲朋一眼,雲朋也一臉迷惑。
「你不記得世雄大哥嗎?」盈芳意外地說︰「他是爸爸前妻的孩子。哦!對了,你的爸爸是媽媽的前夫,難怪沒印象。」
「那時我才五、六歲,太小了,什麼都像在霧里。」敏敏說︰「世雄大哥人在哪里呢?」
「他……」盈芳吞吞吐吐地說︰「他在監獄里面。」
「監獄里?」雲朋聲音如巨雷,「他犯了什麼罪?」
「哎呀!這也不能怪他嘛!」盈芳很勇敢地對雲朋解釋,「他也只不過要混口飯吃,人家就愛找他麻煩。也不是什麼大錯,只是打架鬧事,再三個月就出來了。」
「我看他大概也沒什麼正經工作。」雲朋冷笑一聲,「而且坐牢也非第一次了吧?!」
「不管人家怎麼說他,他永遠是我最敬愛的大哥。」盈芳轉向敏敏說︰「爸以前酒後發瘋愛打人,都是他替我擋;爸死後,也是他養我,供我上學,不然我說不定都被人騙去當妓女了。」
由盈芳臉上的神情,敏敏看出她對世雄有一種超乎尋常的祟拜和信任,只能說︰
「哪一天我也想看看他。」
「好呀!」盈芳興奮地說︰「我們可以一起去探監,他一定很訝異多出你這妹妹的。」
敏敏決定陪盈芳住幾天,等世雄同意再搬家。雲朋大力反對,他們一路爭執到車旁。
「盈芳能住,我也能住。」敏敏說︰「你我不都來自這種地方嗎?」
「這都是小事。」雲朋說︰「我怎麼就沒查到這號流氓大哥,我怕他會帶來麻煩。敏敏,你千萬別告訴他們遺產的事,否則他們會榨干你。」
「張大哥,你怎麼把每個人都當成壞人呢?」敏敏忍不住說他。
「這就是社會弱肉強食的真相,所以我相信荀子的‘性惡論’。」雲朋說︰「總之,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實在太善良了,自己心地光明,也以為天下人也心無歪念。我很高興何姆姆要我監督你的財產,否則你一下就賑災濟糧光了。」
「錢財本就是身外之物。」敏敏嘆一口氣說︰「為了那些身外物,還得看盡人的丑陋黑暗面,還不如兩袖清風,人還比較愉快滿足。」
「你不知道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嗎?」雲朋點一下她鼻子,寵愛地說︰「何姆姆把你保護得太好了,讓你不知人間愁滋味,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雲朋大哥對任何事都有辦法的,敏敏一點都不操心。
接著幾日,敏敏嘗了這輩子未有過的手足情深。她和盈芳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逛街,買了好多的首飾、衣物。敏敏對盈芳的疼愛,及盈芳對她的祟拜,使睽違很久的親情,在血濃于水中自然流露。
盈芳徹底愛上這溫柔美麗的姐姐,愛帶她四處亮相,向別人介紹,自己則揚揚得意。敏敏也很高興可以讓妹妹那麼高興,重拾青春的歡笑。
她見到了獄中的世雄,面對這目光頗凶、額際有條疤的男子,只有陌生感,無論如何也無法由記憶中找出蛛絲馬跡。世雄一直很不禮貌地盯著敏敏看。
「我記得你。」他最後說︰「一個漂亮又文靜的小女孩。我還帶你去大圳那兒拔仙大王草和抓蝦玩,把衣服全弄濕了,結果回家被我老爸痛揍一頓。有一天你突然就不見了,我老爸說他把你賣掉了。他還說,如果我不乖,他也要把我賣了。我還嚇個半死,現在想來,被賣掉或許是一件好事。」
「哥!你怎麼都沒對我說過這些呢?」盈芳說。
「我猜你也不是騙人的。」世雄仍對敏敏說︰「反正我們也沒什麼好騙。盈芳是我唯一在乎的人,交到你手上,若有什麼差錯,我不會放過你的。」
「哥!」盈芳嘟著嘴說︰「你怎麼可以在敏敏姐面前耍流氓,她也算是你妹妹耶!你會把她嚇死。」
敏敏是有些不習慣,所以一句適合的話都說不出。她遇到的男生都是有教養,尊重女性的,沒像世雄一出口便是威脅,知道他是護妹心切,也只能表現釋然。
「我會好好照顧盈芳的。我會帶她去補習班報名,明年準備考三專或大學。」敏敏小心地說。
「盈芳,你遇見貴人了。」世雄說︰「希望也能散散我一些霉氣。」
「大哥如果出來了,」敏敏乘機說︰「要做點生意或什麼,我可以幫忙。」
「我?我最怕被綁住,你照顧盈芳,我就很感謝了。」
臨走之前,他突然展開一個微笑說︰
「敏敏,你還是一樣文靜漂亮。」
一出會客廳,盈芳就抱著姐姐叫︰
「大哥喜歡你。他個性一向很孤僻冷漠,很少稱贊人,尤其才剛見面。我好高興,我從沒這樣快樂過,我們三個人要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若能讓世雄和盈芳月兌離往日的不幸,她怎麼做都願意。世雄在陰惡的環境中成長,能保存天生的良知,如此愛護手足,也真不容易。他令她想到多年前在貧窮線上掙扎的劉家志,希望他找到了外公,能順利長大。
敏敏已在台灣待半年了。盈芳很努力用功,敏敏也趁白天跑圖書館及社會機構,搜索被虐兒童的資料,並與美國電腦聯線,開始寫她的論文。
比較教人頭痛的是世雄。他的人其實不壞,只是脾氣太過火爆,以為世凡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便能解決,他由父親及感化院中沒學到處世的方法。所以找工作難找,找到了也不易維持,兩三天就和老板吵架。敏敏想資助他,他偏又有骨氣;賣了房子的一點錢去擺個面攤,也是打架收場。真是貴人也愛莫能助。
然而也對敏敏、盈芳非常好,好到有些佔有欲,深怕她們吃一點虧。星期假日就帶她們看電影、郊游,一副好好大哥的模樣。
四月是盈芳的生日,世雄還特別買了大蛋糕,上面綴滿了玫瑰花。敏敏則送她一條瓖小鑽的項鏈。
盈芳高興地流出淚來。世雄則皺著眉說︰
「太貴了吧!你又供盈芳吃住和學費,自己也沒做事,省省吧!」
「我還有錢的。」敏敏安撫他說。
「再多的錢也會用完的。」世雄說︰「我真恨自己時運不好,不能大賺一筆,否則買一百條項鏈都還剩!」
「你面攤的生意不是挺好的,又硬搞砸,不然也賺不少了。」盈芳邊照鏡子邊說。
「那點錢填牙縫都不夠,還要跟人家陪笑臉,想來真郁卒。」世雄手比大大的,「我說的是大把大把的鈔票,供我們一輩子吃穿不愁。」
「你可別又去賭博、販毒、抽保護費了!」盈芳緊張地說︰「現在有兩個人要靠你了。」
「安啦!」世雄看一眼敏敏說︰「這時代只要會鑽,什麼門路都找得到。」
電話鈴響,是雲朋打來的,他只說要去美國陪孩子度春假,順便看看柏克萊的房子。
「有事聯絡我。」雲朋頓一下說︰「有這江世雄在,我真不放心,真像一顆定時炸彈,說不定什麼時候又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