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人獨居在七十坪的大公寓里,與雲朋、德威都在同一區內,父親喜靜,與母親住在陽明山的別墅。他習慣寂寞,也享受寂寞,與他給人交游廣闊的印象不同,眾人都以為他無宴不歡、無友不樂。其實他最喜愛夜深人靜的獨思,最懷念遠山白雲,淨心地與天地同在。或許是該到山上去度假的時候了。
電話鈴聲急急地響著。
「喂!」他不喜歡這干擾,聲音有不耐。
「信威,你真的不過來嗎?」蓮怡嬌柔地說︰「今天是我的生日耶!」
「你收到我的禮物了嗎?」信威說,隱約可听到音樂及人聲笑語,似熱鬧非凡。
「收到了,也戴上了。這條鑽石項鏈真美,很多人都問在哪兒打造的呢!」蓮怡軟軟地說︰「別說又是沈小姐去挑的吧?!」
「當然,我哪有那種品味。」信威笑著說。
「人家寧可你親自挑,管什麼品味。」蓮怡嬌嗔地說︰「喂!我生日呢!你竟不來,多沒意思!」
「你把屋里的人請走,我就來!」他說。
「怎麼好意思嘛!」蓮怡說︰「他們都是這組戲的工作人員和一些好朋友,都不能得罪的。」
「大概還有一些記者在場吧!」信威鼻子哼一聲,「我可不願明天一早上報,成為你們打廣告的一部分。」
「人家是真心誠意,你卻扭曲事實!」蓮怡不依地說︰「你上報紙又不是第一次了,怕什麼?」
「不但我不能露面,你也不能透露我的身份。」信威說︰「你愈隱約其辭,新聞界就愈抓緊不放。幫作神秘,你懂嗎?所以為了你,我更不能來。」
「喂!喂!」電話中出現另一個聲音,「俞公子呀!別把電話線燒斷了,要不要我親自出馬,去迎接大駕?」
是江羽翠,蓮怡的死黨,在影視界亦是一線紅星,花邊新聞不斷,每次見面,都對他眉目傳情,立意明顯,信威可不願惹她。近朱者赤,蓮怡已漸與她氣息相通,或許他愈早月兌身愈好。
「不了,你好好給你知心姐妹慶祝吧!」信威簡短地說︰「我還有事,不談了,再見。」
一掛電話,他馬上將她們丟在腦後。倒一杯酒,有關何敏敏的資料攤在桌上,薄薄一疊,為首的是一張放大的照片,照片中並立三人,在一排矮舊髒亂的違建前面。左邊是個高瘦的年輕男人,留小平頭,眉眼不善,額際的一道疤,更看出他的好勇善斗,是小混混一流的人物,下面標明江世雄。中間是個留學生頭的女孩,有些圓胖,不到廿歲的樣子,叫江盈芳。右邊那女子,注明是何敏敏,信威不禁要多看兩眼。照片拍得不太好,光線太強,焦距不對,但仍可看出她長得十分秀氣,氣質也比另外兩人好太多,一朵淺淺的笑,可以笑到人家的心坎里。
一朵出于污泥的蓮花。比蓮怡更高、更雅、更厲害。
徵信社的人說,由于時間緊迫,查到的資料並不多,尤其何敏敏廿歲以前,似有人故意掩去前跡,非常模糊。只知道她的生父很早便過世,母親林秀平改嫁江世雄的父親江阿坤,又生下一個女兒江盈芳。他們一直生活在貧民區中,如今母親、繼父都已身故。江世雄亦死于血案,江盈芳住友人處,何敏敏則在加州的柏克萊。
有關血案的說法,則一半采雲朋的、一半采社會新聞。這的確是何敏敏為了幫江世雄還錢債引起,但她和這兩個男人的關系才是可怕的致命處。
信威倒不關心這些。令他震撼的是最後一頁報告,何敏敏出身貧賤,竟能到柏克萊念書,並衣食無憂,在台北及柏克萊都各有一棟房子。更教人不能置信的是,這大筆的學費、生活費、房子費用,全由張雲朋律師供給,張律師還常去探望她。
這位徵信社調查員倒很有編故事的天分,他把何敏敏形容成一個不甘貧困,用淘金手法努力向上爬的女子,先是利用異父異母的江世雄,江世雄扶不起來,又搭上北門幫的少黨主。鼎鼎大名的張律師一來,少黨主劉家志自然要下台一鞠躬了。
這女人實在不簡單,有大腦又有手腕,哪是蓮怡或江羽翠扭腰擺臀所能比的?!
只是雲朋為什麼那麼盡心幫她?若是憐她出身、愛她志氣,有惺惺相惜之感,但他又如何出得起這種大手筆?雲朋說她是老客戶,莫非後面還有人撐腰?是北門幫的程子風?以程子風的財力,要幫自己或義子劉家志養多少個情婦都沒有問題。倘若如此,雲朋為何還敢大言不慚地,說何敏敏是他見過性格高潔的女子之一?若非雲朋被美色沖昏頭,自己也成了入幕之賓的一員,就是這何敏敏實在太狡猾、太奸詐,把她身邊的男人都耍得團團轉,一個為她死,一個為她坐牢,一個為她不顧前程。
想到此,信威突然對何敏敏好奇起來,他在紅粉堆中打滾多年,什麼南國佳麗、北地胭脂沒見過,就沒遇見這樣的女人,難怪連雲朋也逃不過,竟然拿柏克萊學位來唬人。蓮怡大概作夢也想不到這一招吧!美貌、智慧加上企圖心……,信威再仔細看照片,依然看不出個端兒來。里面的何敏敏,眉眼之間如此淡漢,衣著如此素淨,頭發也是清純直樸,對美女識多見廣的他,根本不覺得她有何傾國傾城之貌。最多就是她唇邊那抹微笑,像一種挑戰,直入他心頭,似在對他說︰我的網上已有三只不顧死活的獵物,你敢來嗎?
信威是最愛探險、刺激的人,年輕時代,去追山貓、灰熊的事都曾做過,和那一票貴冑子弟大剌剌地與自然斗法。如今經時間的粹煉,由斗自然到斗金權,他有了深藏心機的內斂外表,但里面那躍躍欲試的天性仍未消失。他必須去會會這個何敏敏,找出她真正的目的,不只是為了佳洛的婚姻、雲朋的前程,也為了滿足他自己的好奇心。
雲朋已去美國三天,不知目前情況如何,信威撥個電話過去,是佳洛接的。他開頭就笑著問︰「怎麼樣?雲朋演的負荊請罪,你還滿意嗎?」
「不怎麼樣。」佳洛說︰「你教的招數還不夠。我還加了罰跪的戲碼。我可不像你那些女朋友,哄一兩下就好。」
「我和雲朋都從不哄人的。」信威說︰「他和我的女朋友們都可以做證。」
「你少來攪和了!」佳洛急急說。
「那麼事情都解釋清楚了嗎?」他問。
「本來就很清楚了嘛!」佳洛用逞強的口吻說︰「我原就不懷疑什麼,只不過多問兩句,你也知道你那死黨的脾氣,吃軟不吃硬,偏偏我也這樣。他先低頭了,我還能說什麼。」
「別太讓他,小心他得寸進尺,偶爾治治是好的。」信威話中有話地說︰「他在嗎?」
「嘿!雲朋是來度假的,別又派他差事。」佳洛說︰「時差還沒調好,就去舊金山探望客戶,你有良心點!」
舊金山?他可沒叫雲朋出任務呀!舊金山與柏克萊只有一橋之隔,難道他去看何敏敏了?果真如此,雲朋真是鬼迷了心竅,一點嫌都不避,不像他一貫精明的個性。
「過兩個禮拜是老媽的生日了,你一定要趕來呀!」佳洛沒注意到他的安靜,接著說︰「重頭在你和智威,屆時很多名門淑女、華埠小姐都會來,都是我們長期篩選下來的,個個才貌雙全,包君滿意。」
「又來了!」信威故意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