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楮一眨,警惕感大增。坦然地對上他打量的眼光,她驕傲地回答︰"是。"
"很美。"他依然毫不吝嗇地說出贊美之詞。
"謝謝。"真奇怪,都這麼多年了,誰還會想起她來呢?
"唔,蛋糕也很棒。"
"謝謝。"她也忍不住想笑了,"您真是位講禮貌的客人。"太多禮了。這麼漫無邊際的談話她可適應不了,況且她還要招呼大家。
"請問,我有幸請你坐下來喝一杯嗎?"
"在我自己店里?"她詫異地眨眨眼楮,這人不像是來泡妞的呀。
"有何不可?"只是圍觀的人多了點。
"我很忙。"她環顧四周,嚇得那些豎起耳朵的鄰里們趕緊低下頭去。
"改天呢?"如果她答應了,才奇怪呢。
"有機會的話。"她笑笑離開,不再理睬他。在她看來,這個優秀的男子不過是在此消磨片刻的無聊時光。在她看來這個"改天"永遠不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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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姐,他又來了。"放暑假的小苞班第一個搶先來匯報。
"不可以來嗎?"她埋頭擦洗杯子。沒有客人,她哪有營生?
"他今天穿得很休閑喔。雖然只是襯衫配褲子,但看起來就是和別人不一樣耶!"小女生的眼中滿是仰慕之情。
"小姐,"馮椿抬頭掃了一眼那男人的方位,再度埋頭干活,"PRADA的套裝,價位在一萬到兩萬之間,任誰穿起來都會不同凡響。"
"哇!"
"椿小姐果然慧眼。"不知何時,那男人的陣地已經轉移到料理台邊。
"小爽,給這位先生續杯。"對于不想听的話,她向來當做耳旁風。
"呃,好吧,謝謝。"蘇紀槐只得將杯子遞給小女生。這里的咖啡確實很好喝,但如果你一早上被人這麼打發了三次,可就有點……
"椿小姐,我需要和你談一談。"
"我不想。"這里又不是教堂,可以任人傾訴告解。
他笑笑地看著她的頭頂,這個女孩有一種頑固的對抗態度呢。該怎麼辦才好呢?他突然湊在她的耳邊,用只有她能听見的音量說道︰"這里對于流浪者來說是個好地方嗎?"大清早的,男人的話語卻粘濕黑暗得讓人直打寒顫。
"這是從哪冒出的台詞?"她腳跟一退、向後高仰起頭,滿不在乎地笑看著他,將戒備藏在心底。
"哎呀,"他坦然地退開,似乎無可奈何,"我以為你會輕易被細節所打動呢。"
咦?馮椿的手停了一下。他的話是偶然的嗎?
"椿姐,為什麼我覺得他的話像暗號一樣?"偷听的小爽皺起眉頭,他們的對話好難懂喔。
"小爽,過來接替我。先生,我們過去坐。"直視他充滿神秘信號的眼楮,她突然決定給他一個機會。
"請。"接過小爽手中的咖啡,蘇紀槐拋出迷人的笑容,尾隨馮椿回到他之前的座位上。
"說實話,您這里真不是談生意的好地方。"他攏攏西裝,環顧一圈,四處都是些好奇的老人家。
"沒人要和你談生意,我只是好奇,一個看起來很雅痞的男人穿著價值一兩萬的PRADA想從我這小店里找到什麼?別告訴我你是房地產公司的。"她皺著眉頭、噘起嘴巴的樣子非常迷人,哪怕她的態度極度不耐煩。
"哈!"他爽朗地一笑。現在他有些明白為什麼依蓮會喜歡馮椿了——在這女子和煦的外表下,藏著無窮的睿智和幽默,"我,蘇紀槐,蘇氏服裝公司的現任總經理,在尋找一位理念相合的服裝設計師。"
"姓蘇呀。"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怎麼了?"
"我對你的姓氏有些過敏。"她老實回答。如果她沒弄錯的話,依蓮的夫家就姓蘇,而她最近幫依蓮照著老樣板裁了一件很拉風的衣服,據說是要穿在正式的宴會上的……
"我是依蓮的小叔子。"她真是個表情有趣的女人,"我很想邀請你加入我們的公司。"
"蘇家一貫走東方化路線吧。"言下之意是,那並不適合她。馮椿漫不經心地看向窗外,剛才他說的話是偶然的吧。他看來信心十足的,不像是會洞察人心的人,又怎麼會看見她內心深處的渴望呢?他們只是陌生人呀。
她來到這里已經三年了。依蓮說要去撒哈拉後,就再沒出現。小店上面就是她的家,外面的世界就好像凝結在她玻璃窗上的巨大水泡,人們來來往往,好像她魚缸里的金魚。這個男人不值得她關注,是的,不值得的。
"從現在起,不再是了。"世界大同,還是兼容並包的好。
"喔,依蓮向你推薦了我?"她有點失望,端看著自己光潔圓潤的指甲。這種無聊的世家子呀,只會勞命傷"才"。
"別急著下判斷。"他已經從她的眼神中揣測出一二,連連搖頭,"我對你的了解,既不來自于依蓮,也不來自于蘇家的調查報告,完全來自于四年前你在黎巴女敕的最後一場秀。"
"你在那里?"因為他口中熟悉的地方,她終于肯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他似乎終于找出了暗語,他的話打進了馮椿的心底。
她喃喃問道︰"你在故鄉?"她忘了加上定語,雖然她是華裔,但黎巴女敕是她上一個離開的地方——即故鄉。
"是的,我與你同在黎巴女敕的那個雨天里。"他沒有糾正她,仍然繼續自己的主題。
時光在瞬間回流,那些如雲般美麗的衣裳在馮椿眼前飄搖。在男子低低的敘述中,她仿佛回到了那個細雨朦朧的午後——那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子,已決心離開這五光十色的世界,回歸平凡,讓生命流放。
那是一場露天秀,場地簡陋得令人印象深刻。她站在臨時搭建的背景邊,看著她的最後一場秀緩慢而有序地進行著。雨不大,卻漸漸打濕了模特臉上的彩妝;她們的頭發沾滿水珠,像是披上一層透明的珠紗。那些她所設計的寬大衣袍吸了雨水後,加重了分量,拖沓地糾纏在模特身上。跟她預期的完全不同,但她覺得很美,比她想象中的更美。
于是她想,離開是對的。因為她永遠都無法超越這份自然之美。
"肅穆的音樂,黯淡的背景,人物卻光彩奪目,加上那場雨,每一件衣服都仿佛是從黑暗里開出的花朵,在陰暗的光線下,像煙花般明明暗暗地閃爍,在時空的隧道中,迤邐而行,緩緩向我走來,如黃昏的潮水般,似乎要把人給淹沒……"
那男人還在繼續說著,馮椿轉過頭去,發現他並不是在看她。他的目光停駐在遙遠的黎巴女敕、在那場秀上。的確,那一刻,這男人與她同在呢。這樣想來,馮椿忽然有些感動。
"我想,這真是天時地利人和的杰作。我等待著設計師出來謝幕,想看一看這個天才,我覺得這個人一定是能讓世界震驚的人,可惜卻沒有看到。秀結束了,但設計師沒有照慣例走出來。模特們退場了,它悄然無聲地落幕了。現在,"他終于收回了思緒,轉過頭來看著她,滿意地笑了,"現在,這場秀才算真正結束了。"
"啪啪啪——"零零星星的掌聲在店內響起,原來所有人都在偷听。他們都從蘇紀槐的敘述中欣賞了一場美麗的服裝秀。
"說得真好。"馮椿也淡淡地笑了,這次的笑容是真誠的。不得不承認,這男人是奇特的、充滿魅力的,那份天然的感性尤為難得。雖然僅僅只有聲音,卻能讓人永遠記住他,"那麼,結束的事情,就讓它永遠過去吧。"感謝他帶來這美好的回憶,馮椿的語氣委婉了許多,對于同樣喜愛服裝的人說什麼也該客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