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沒讓她填寫客戶資料呢?」小楠的態度,讓叔恩一向平坦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語氣雖然還是很溫和,但是卻已隱隱有著責怪之意。
「哼,好啦!」小楠忿忿地遞上紙筆。「拿去啦!」
「小楠,對待客戶怎麼能用這種態度呢?」這次可是絕無疑問的指責了,對他來說已經是最重的語氣了。「這很不禮貌。」
小楠嘟著嘴,根本沒把叔恩的訓誡听進耳里,只是繼續將這筆帳又自動算到司琴頭上——
可惡!都是這丑女害的!竟然害她被向來好脾氣的賀醫師凶,真是氣死人了!
「司琴,對不起。」叔恩不好意思地代替小楠道歉。
「沒關系,我回去了。」她將填好的個人資料交給他,不對小楠的言行多做評論。
她很清楚小楠的態度跟年紀輕並沒有絕對的關系,而是因為妒忌。想來,小楠是將她當成會搶走賀叔恩的假想敵了。
司琴不禁暗笑小楠太過多心。要知道,她是人們口中的「災星」,不會有正常人敢跟她在一起的,就算是賀叔恩也一樣。況且,她也不願意再跟人親近,因為她不想再經歷那種預知親近的人死亡,卻無計可施的痛苦。
她已經受夠那種無力感了,這輩子,她絕不想再承受那種感覺……
第四章
醫院打烊後,賀叔恩循著司琴所留的地址找去,一路上,他的心情竟是雀躍不已。
說也奇怪,自己竟然會這麼期待見到她?回想起來,跟她算是從國三才開始接觸,但那也只能說是一種「同桌之誼」,要說他們很「熟」,似乎就有點牽強了。因為這一年里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他在自說自話,而她久久才會回應一聲,表示他並不是在唱獨角戲——這,一直都是他們之間的「互動」模式。
柄中畢業後,莫司琴又再度搬離這個城市,十幾年來,兩人沒有任何聯絡,但是他的心底卻似乎始終留著一個淡淡的影子。多年來,那個肅穆寂寞的身影,總是隱隱地牽動著他的心……
「呼……總算找到了。」在這個老舊的社區里繞了好幾圈之後,他終於找到了位於窄巷中的一棟四樓公寓。
再確認一次地址無誤後,他推開門鎖已經月兌落的大門,爬上四樓,按下她家的門鈴——
棒了十幾秒,屋里才傳來動靜,內門開啟,莫司琴隨即出現在鐵門後。
「嗨,你好。」賀叔恩開開心心地打了聲招呼。
她淡淡地望了叔恩一眼,這才開門讓他進屋。
為什麼會毫不猶豫地給了他地址?她自己也覺得難以了解。明明已經決定不要再和任何人有牽扯,她卻又難以忽視想見到他的期待。只好告訴自己,留地址是因為要是貓咪住院期間有什麼狀況,不能讓醫院聯絡不到她,而賀叔恩的來訪,則是她「無可奈何」、「不得不」接受的情況……
叔恩走進屋里,看到客廳的擺設後,真覺得「不可思議」——
五、六坪大的空間里,除了一張書桌以及三張椅子,還有桌上的電話機以外,沒有其他裝飾,連家電和家具都沒有,看起來空空蕩蕩,比一般的辦公室還空曠。
「你的家具很少呢!」怎麼連一台現代人必備的電視機都沒有?難道……
她很窮?
「我只買必需品。」她淡淡地回答。
現代人「想要」的東西太多,但卻不一定「需要」;事實上,只要少少幾樣「必需品」,就已足夠生活。
「你在哪里上班?」他自動找了一張椅子坐下,想多了解她一些。
她看了他一眼,隔了好一會兒才面無表情地回答道︰「我替人看運勢。」
說來也夠諷刺的了,她的「特異功能」帶給她悲慘的人生,害得她顛沛流離,如今卻成為她糊口的工具,這還不夠諷刺嗎?
「看運勢?」他沈吟一會兒才領悟過來。「喔……是算命嗎?」這倒是他未曾接觸過的領域。「有趣嗎?」
他是典型的「理工人」,一向只接受真憑實據,不會特別相信命理之說,當然也從沒找人算命過。
她自嘲地說道︰「若不是沒有其他路可走,我絕不會替人算命。」她從不認為看得出人的生死是件有趣的事。
「既然不喜歡,就不要勉強自己嘛。」
「我總要吃飯吧?」大學夜間部剛畢業的時候,她曾試著當普通的上班族,但是不懂得逢迎拍馬屁的個性讓她得罪不少人,而在陸續換了幾個工作之後,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不適合職場生活,只能當個「SOHO」族。但是企管系畢業的她,並沒有其他專長,只好靠「本能」賺取生活費。
罷開始,她在一家熟識的餐廳「掛單」接客,雖然沒有做宣傳或是廣告,但是沒幾個月便打開知名度,甚至有許多人專程從南部上來找她看運勢。
一年後,她買下這層公寓,只接受預約客人,一天限額五名,而且調高「診金」,試圖以價制量,但依然天天額滿!
由於這幾年存下的錢不少,已經夠她省吃儉用好幾十年了,所以她已經決定,再過一陣子,就要到鄉下買塊地,隱居山林,不再過問世事。
「你可以來我家吃飯啊,我二嫂做的菜還滿好吃的。」他接得很順,完全沒察覺自己的話很曖昧。
「……」司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你還是沒變。」
他一點都沒變,心依然像水晶一樣,乾淨、澄透,沒有任何虛假和偽裝。看到他,就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在他面前,她不需設下一道高高的心牆,來避免自己「听」到不該听的「聲音」,因為他里外一致,不會讓她「听」到雜音。
「我沒變?」他一臉納悶。「怎麼可能?我們那麼久沒見了,我不但長高,臉型也變了,怎麼會沒變呢?」
「我是說——」她頓了一下才回答。「你的心沒變。」
「我的心?」他一听,下禁失笑。「人家不是常說︰人心隔肚皮,怎麼可能看得到?」
「如果說我『听』得到人的心聲呢?」
他訝異地問︰「你真的『听』得到?」世上真的有這種「特異功能」嗎?
「我不覺得這是『特異功能』,反而像是一種詛咒。」
「哇!你……!真的听得到耶!」在短暫的驚訝過後,他的臉色突然由驚喜轉為同情——
「有這種能力,很辛苦吧?」通常藏在心里不說的話,大都是見不得人的,而听得到這些話,應該不是一件愉快的事。「難道沒辦法『關掉』耳朵,不去听嗎?」
司琴不禁啞然,為他的敏銳與善良。她只能怔怔地直視他,良久良久之後,才回答道——
「有,前幾年我認識一個師父,他教我一些修行的方法,其中一項便是關掉心的耳朵,杜絕那些雜音。」這是除了師父以外,她第一次主動跟他人談到自己這方面的能力。
大多數的人都會認為擁有這樣的能力是件很棒的事,但是只有听得到的人,才能體驗出「人心丑陋」這句話的真實性。
人性的「貪、瞠、痴、慢、疑」幾乎都被表面的虛情假意掩飾在人心的最底層,全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壞心眼;太多太多的口是心非,太多太多齷齪污穢的念頭,隱藏在看下見的人心之下,听多了之後,她對「人」早已失去信心。
正因如此,她一直都是獨來獨往,刻意跟人保持距離,選擇離群索居,因為不想再殘害自己的耳朵。
「……那就好。」他放下心來,想了想,又問道︰「對了,你看我的命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