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南永真心潮洶涌,澎湃激蕩。
「沒錯,我痛苦,我不甘心,這『南郡王』應該是我,卻教不相干的別姓人做了去,妳去問女乃女乃,她就甘心嗎?」
「二哥,我求你別這麼想,你這是在作繭自縛啊!這王位原來是大伯的,由大伯的兒子傳承下去,天公地道。」她上身傾前,費心安撫。
「放屁!」他大吼一聲,兩條眉毛糾結著,怒聲道︰「我承認我並非長房長孫,如果他是大伯的親生兒子,我甘心認了,絕無怨言。可是爹娘都說了,大伯已準備要報請朝廷將我認作親子,待他百年後由我繼承王位,誰知,就差那麼臨門一腳,跑出一個程咬金……」突然噤聲。
「那個程咬金,可是當今聖上。」南永倩輕輕提醒。
南永真痛苦的抱住頭。「為什麼?為什麼?皇上為何要這麼做?」
「誰敢去質問他?」她輕嘆。這個疑問,造成南永真一輩子的遺憾與痛苦,到嘴的天鵝肉飛了,他不甘心,爹娘更不甘心。
在她想來,這全是自尋苦惱,原本就不是屬于他的王位,也不曾得到過,有什麼好不甘心的?又不是曾坐上王位又被人硬生生拉下,而是從小就知道沒希望,為何還要想不開呢?
「莫非傳言是真的?」他抬起頭,目光灼灼。
「什麼傳言?」
「南無春是皇上的……」
私生子!
即使皇恩浩蕩,也難堵悠悠之口。
王公貴族沒生兒子的所在多有,都是從宗族中選擇血緣親近者抱養之,聖上從無意見。只有南郡王府,皇上突然下旨要老郡王收養三歲的孤兒,還是來歷不明的孤兒,教南無春繼承王位與龐大的產業,難免引人諸多揣測。
後來南無春幾次死里逃生,龍顏大怒,老郡王只好將他送走,拜師學藝好保護自己。及至老郡王仙逝,南無春已十八歲,回府奔喪期間,卻有人買通殺手要除掉他。
這回,皇上親派太子吊唁,並擱下話來,言明在南無春尚未有繼承人之前,一旦南無春暴亡,南郡王府等于是後繼無人,一切充公國庫。
次日,南永真的父親突然在睡夢中斷氣,在那之後,一切暗殺南無春的行動宣告終止。幕後指使者是誰?昭然若揭,只是沒有實證而已。
而皇上對南無春的厚愛,還讓太子與南無春親近,種種不尋常的恩寵,遂令謠言四起,說南無春是當今風流天子與民間女子所生,無法抱回宮中教養,便下旨要老郡王收養,好名正言順的在宮中走動。
不論謠言是真是假,南無春十八歲繼承王位,二十歲正式回府當家,至今已五年,把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條,卻是千真萬確。
撇開私心不論,連老太君都曾感慨的對女兒承認,南無春比南永真更適合當一位王爺。這是南永倩親耳听到的,從不敢告訴二哥。
她敬愛大哥,心疼二哥,但捫心自問,二哥真不是當家作主的人才。
不服氣王位被搶走?那就力爭上游,報效朝廷,建立一番功名給大家瞧瞧!
而他,成天紙醉金迷,不事生產,自命風流,從煙花女子的吹捧中得到成就感,真是沒志氣!這樣的人偏偏是她的親哥哥,她能說什麼?
多諷刺啊!正牌子孫遠不及抱養來的孩子,該哭呢?還是該笑?
南無春不日便要回府,南永倩有預感,一場風暴即將掀起。
第五章
梅塢的千株梅花繁華剛去,接著便是桃李爭春,粉櫻招搖,不久就輪到牡丹、芍藥、海棠彼此競艷,隨著時序輪替,百花在王府里交接綻放,只有古柏和老松終年頂天立地,靜觀回廊環繞的各處庭院,有香氣息息、水聲潺潺的花園,有青石假山、曲水虹橋,可見垂柳臨水依依,幾叢金線竹長得真好,而沿著一段竹林小徑走去,便是王爺的居處「隨園」,分東、西兩廂。
東廂房是南無春日常起居之處,西廂房有一座藏書樓,是南無春閑余最常流連之處,有一間大書房,時常在這里接見府中管事,處理府中事務。
不過,這次他攜同師弟妹們回府,便將西廂房的十余間屋子讓出來,妥為安置,各級管事大清早改到水榭旁的「抱水堂」听差。
南永倩等管事都走了,走進「抱水堂」,南無春翻著卷宗,偶爾停下來喝口茶。
這才像個男人啊!有擔當又氣派,回府三天便將許多懸而未決的事情處理掉了,眉頭都沒皺一下。南永倩幽幽地、若有所思地嘆息。
南無春抬起眸。「永倩,妳有什麼事?」
南永倩凝睇他,雙眸滿溢柔情。「大哥,我來問你,你怨怪我嗎?」
「怪妳什麼?」
「二哥他干出那樣荒唐的事,納妓為妾,而我,辜負了你的托付,勸阻不了二哥的荒唐行徑,你會怪我嗎?」
瞧她緊張兮兮的,他曾經將南永真托付給她嗎?南無春鷹眸一瞪,繼而恍然大悟。
這位妹子會不會將自己看得太高了?他隨口一句,她竟將南永真的事全攬到自己身上。這些南家的女人,都忘了南永真已高齡二十三,是個成年人了。
「大哥果然是怪我的。」見他不語,南永倩沮喪得要死,眼淚幾乎要掉出來。「可是我盡力了呀!還聯合女乃女乃要阻止他……」
「永倩,我沒有怪妳,因為那根本不關妳的事。」他趕緊打斷她的自怨自艾,省得煩死人。
「大哥……」她楚楚可憐地望著他,盼他安慰。
「沒事。」袍袖冷冷一拂,俊如刀削的嚴酷臉龐側過去,看著窗外的老樹。他對女人的眼淚沒感覺,只有一女除外。
她有點惶然。「我懂了,你在生二哥的氣,因為你一直不肯見他。」
「他正新婚燕爾,何必去打擾他?」移回目光,他漠然道。
「那不算什麼新婚,她只是一名妓女……」她急急道,很怕兩兄弟翻臉。
「永倩,我並不在乎永真納妓做妾,但我很難漠視他不尊重我這個當家主人。」俊臉嚴厲,不假辭色。「今天他如果等我回府再向我提起他要納妾之事,不錯,我會拒絕,因為他尚未娶妻,先納妾將有礙他的好姻緣。不過,只要他與那名歌妓是真正兩情相悅,我並非那麼不通人情,我會答應他先為歌妓贖身,安置在外頭,待他成親一年後再接進府,豈不兩全其美?」
南永倩愣住了,她沒考慮到這些。
「如今可好,他硬是和我杠上了,胡攪蠻搞,全然不顧後果。」他眉眼不動,更見冷光沉得可怕。「他趁我不在,大發虎威,向帳房要了三千兩白銀,然後叫祖母代他出頭,在我剛回府去拜見老人家時,祖母把一切全攬到自己身上,說向帳房支銀是她的主意,與永真無關,叫我不妨從她老人家每月的月例錢扣去,擺明了不準我向永真興師問罪。」
南永倩悚然,她不知道有這一段。女乃女乃如此偏袒,只是害了二哥而已啊!
南無春不屑地冷嗤。「為何不敢像個漢子一樣敢做敢當?他真能躲在祖母的裙底下一輩子嗎?永倩,我從未像這一次對永真如此失望。」
「大哥,你……看不起我哥嗎?」
「永倩,妳哥的所作所為,妳能打心底尊敬嗎?」
「那只是他太沉悶、太痛苦了,所以想反抗你而做了一些蠢事,你就不能同情同情他,可憐他想得到的東西而得不到,才會……」
「他到底想要什麼?『南郡王』這個位置是吧!」
「不!不!」她慌忙搖手。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很想給他。」他嘆息道︰「如果他一定要當『南郡王』才能活得像個男子漢,我真的很願意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