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來,我有些話想問她。」
「堡主可不能凶她,柳兒禁不住的。」
那副母獅護幼獅的嘴臉,使冷霄覺得可笑。
「牛媽,冷陽不是妳心頭上的一塊肉嗎?而這個風雪柳正是害得冷陽離家出走的元凶之妹,妳這般袒護她沒道理。」
「我只曉得她是一個被虐待的可憐孩子,而且,她又不是元凶,除非是不明事理的人,才會罪及無辜。」牛媽一語雙關,說得冷霄目光轉熾,她依然不怕死的說︰「至于小陽一向太容易相信人,吃一次虧,上一次當,對他反而好。男人嘛∼∼沒在情場上栽次觔斗,是不懂得真情真愛的。」
「牛媽!」冷霄厲喝,森冷道︰「妳說完了嗎?說完可以走了。待風雪柳醒來,派人來說一聲即可。」
牛媽搖了搖頭,嘆息著離去。
冷霄面色暗沉,隱藏不住由心底泛出的苦味。
二十歲那年,他有心和從小訂親的未婚妻程瑤姬完婚,為冷家傳宗接代,卻突然傳來程瑤姬暴病而亡的消息。他內心大震,但也沒想太多,婚事便不了了之。
兩年後,他到京城一位結拜兄弟家作客,段侯府豪奢,請來戲班子熱鬧,冷霄偏不好此道,藉尿遁散步去也,卻在井邊看見一個洗衣婦正抬頭擦汗,那分明是已「暴病身亡」的程瑤姬的臉!
他簡直難以置信,上前詢問,程瑤姬見事已敗露,坦然相告,她愛上戲班里的一名武生,兩人有了私情,還珠胎暗結,便相約私奔,程家只有對外宣揚她暴病身亡,一來保住家聲,免得冷霄懷恨,二來也是絕了她歸家之路。
冷霄見她身穿布衣,鬢發微亂,兩手因工作而變得粗劣,已不復千金小姐樣貌,忍不住問︰「妳後悔嗎?」
「不,我不後悔。」程瑤姬一臉堅毅。「也許你希望我後悔,流著眼淚求你寬恕,但我只能說,抱歉!雖然日子過得有點苦,風霜雨雪的日子過得並不安逸,但跟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而他也真心愛我,我覺得很幸福。更何況,又有了孩子……」
那一臉幸福的光輝刺痛了冷霄的心。
「妳這敗德的女人,婚約對妳來說又算什麼?」
「冷公子,程瑤姬已『暴病身亡』,你就抱著這樣的想法另娶淑媛不好嗎?」
「妳不願做冷家堡的當家夫人,倒情願在此操賤役!」這對冷霄是一大打擊。
「形體上的勞苦並不算什麼,心靈上的契合使我自覺是世上最富有的女人。對不起,冷公子,很遺憾我們在茫茫人海中又相遇,讓你難過……」
「夠了!」冷霄眉頭弓高,不耐地打斷她。「我沒興趣听妳唱高調,尤其是像妳這種不顧禮教,隨便與人苟合的下賤女人,我很慶幸不必娶妳!但是,我生平最氣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我自會跟程家算這筆帳。」他拂袖欲去。
「冷公子,請不要為難我的家人。」程瑤姬急了,求道︰「我爹對外宣稱我暴病而亡,不也是顧全你的體面嗎?否則,你有一個棄人私奔的未婚妻,又有什麼光彩?」
冷霄扯出個笑,陰森森的冷笑。「讓我告訴妳我會怎樣做。我會找出私奔的程瑤姬與她的情夫,將他們綁在驢板車上,胸前掛著『奸夫』、『婬婦』的牌子,然後游街示眾!一路上自有愚夫愚婦為我出氣,往你們身上丟石頭、倒屎糞,然後告到衛門去,告程家毀婚,教女不嚴、縱女私奔!妳說,是誰比較丟臉?」
程瑤姬頭暈,退了數步,倚靠在井邊。「你……好狠!我……我現在就投井自盡,向你賠罪,可以嗎?」她轉身作勢要跳井,教冷霄一掌揮開。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放過我們?」她掩面哭道。
冷霄深邃的眸︰塵忌難測,只是冷冷地盯著她,未了,他丟了一句話。「妳讓我覺得無法原諒妳,是因為妳根本不認為自己對不起我。」
他一臉陰沉地走了,沒有回頭,直接離開段侯府。
表面上什麼事也沒發生,但是當程老爺以遺憾的嘴臉說︰「若是小女還在,我們便是翁婿了。」這招以往很管用,教程家拿走許多生意;如今再故技重施,只有激起冷霄狂猛的怒火,大聲斥責他的無恥言行,從此與程家斷絕往來,使程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冷陽、展榮、牛媽等少數幾個知曉內情的人,自然明白冷霄的作為並沒有不妥,誰教那個程老爺得了便宜又賣乖;但外頭不知情的人就覺得冷霄過河拆橋,殘酷無情,加上冷霄作風強悍,越發令人畏懼。
然而,此事畢竟在冷霄心田烙下一個丑陋的印記。每每想到程瑤姬寧願嫁給下九流的唱戲的武生,也不後悔沒嫁進來享福,這令他很受傷。也因此,他懷疑起美麗女子的忠貞度,越美的女人越難信任,只能是待寢的姬妾。
今朝又添一樁事實來印證他的想法,風梅姿的水性楊花好比程瑤姬,真是不能怪他看輕美麗的姑娘。
風雪柳是痛醒的,昏迷中雖然被喂了藥,藥效過後又痛醒過來。
「老女乃娘……」她眉頭糾結,喉嚨干渴,背部如火燒般疼痛,卻又渾身乏力,但心里還是知道只有老馮媽待她好,即使被大娘斥罵,也不會丟下她不管。
「乖乖,又痛了吧?快服藥,可別發燒才好。」
溫暖寬厚的婦人聲音很像老女乃娘,卻又沒那麼蒼老。雪柳趴在床上看不清楚,想起身又痛得哀哀叫。
「哎喲!小心,別亂動,好不容易才把妳的傷口全處理好,要是再裂開流出血水,肯定會流下難看的疤痕了;雖然妳身上的舊傷疤不少,但能少一條總是好的。」嘮嘮叨叨的聲調充滿關愛,是屬于女乃娘才有的。
雪柳將頭轉向床外側,發現她躺在一間她從未見過的房間里,房里點了兩根臂粗的蠟燭,映照整個房間非常柔和潔淨,不是她窩身的廚房角落。
她不禁閉上眼楮。「我在作夢嗎?」
「妳沒作夢,柳兒。」牛媽有力的雙臂輕易將她扶抱起來,讓她坐在床上好喝藥、吃東西,居然沒弄痛她的傷口。「我是牛媽,是二少冷陽的女乃娘,堡主叫我照顧妳,真是太好了。」一邊說著,一邊將一碗藥汁喂進她嘴里。
「堡主?」這兩個字讓雪柳打了個冷顫,「我……還在冷家堡里?」
她想起來了,風梅姿放棄了冷陽,大娘卻支使她來拒婚,由她來面對冷家堡可能的報復,尤其是脾氣火爆、令人震撼的冷霄。
「是啊!妳昏倒了,把我們都嚇了一大跳。」牛媽很有效率的把肉粥一匙一匙送進雪柳嘴里。「可憐的孩子,妳餓瘦了,明天起,我炖人參雞湯給妳喝,補補身子,女兒家太瘦了不好,很難生養,幸虧妳才十三、四歲,還來得及長大。」
雪柳很想說她快滿十六歲,不是小孩子了,但又無心去辯解,一心只恐懼著自己仍逗留冷家堡,不曉得氣瘋的冷霄會如何對付她?
「我……我想回家……可以嗎?」她食不下咽。
「可是,妳家的家丁把妳送來後就走了。」牛媽不想照顧人照顧一半。
雪柳睜大了眼楮,心底犯寒。
難道大娘和大姊是存心要她來送死?
「我可以……走路回去。」她緊張急促的說,更害怕多留一刻多一分危險。
「別傻了,妳沒走到大門口準暈倒。」
即使暈倒了也好過面對魁偉嚇人、暴跳如雷的冷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