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岩既然決心退出「修羅門」,到江北展開新生活,自然也是有打算的。上次去追回不不華的那段日子,已足夠他把北地的武林局勢做一次全盤了解,雖不打算重入江湖,也須讓心里有個底,以防一二。
人生際遇的起伏難料,福禍無常,總是小心為上。
此時,只見他高大的背影融入黑暗里,透過窗口將屋子里的情形瞧了一個大概,把醫者與病家之間的對白更听了個明明白白,于是,他對那位宋夫人起了興趣。
麥仙翁和宋夫人之間,有一段對話是這樣的
「夫人的脈息與常人無異,應該沒病才對,這暈眩之癥恐怕是心魔所起。夫人是不是有什麼傷心之事,或者,隱憂在心頭?」
「先夫離我而去已有兩年,不過,我這病是先夫在世時已發作多年,先夫為我求遍名醫,始終無效。如今先夫拋下我先走,這暈眩癥就發作得更頻繁了」
「也就是說不是心魔所起?這毛病來得古怪,老夫可要束手無策了。」
「求仙翁盡力!」
「夫人,若說你有病,只怕是郁悶之癥,這倒是可以從你的眉宇間看出來。所謂『心病還要心藥醫』,找不出原因,如何下藥?」
「我我哪來的心病?」宋夫人的聲音變得有些僵硬。「先夫待我情深義重,我身為莊主夫人,自有享不盡的榮華。雖然天不假年,讓先夫早走一步,但還有兒子陪伴我、孝順我,給我活下去的勇氣。我怎麼會有心病呢?」
「兒子不是你親生的吧?面貌完全不相像。」
「你」
宋定風插嘴道︰「大夫言辭太過,不是仁者風範。我兄弟三人固然不是母親十月懷胎所生,卻是母親一手照料長大,對我等慈愛有加,恩重如山;我們早已將她視若親娘,恭敬、孝順,不敢有半分懈怠。」
「老夫失言了,恕罪!」
「」
黑暗中的郭冰岩像城牆一般挺立著,他傲然無表情,然而,他的內心在滴血。
原本他只有三分懷疑,但,那個遙遠卻又熟悉的聲音,那張與他酷似的面容,還有屋里的那段對話,像是一針又一針的插進他心人,使他全身發冷而駭然。
暗夜里,他的心中亂成一團。他應當不顧一切的沖出去問個明白,但是然後呢?想到不可預知的反應,他便感到麻木。
回憶過往,他的童年是孤獨而苦澀的,他居然想不起一件有關父親的快樂回憶。而關于母親的呢?記憶中的她是近在眼前卻又彷佛遠在天邊,伸手可及卻又從不交心。也是啊!一個孤寂憂郁的婦人,如何為孩子謀得幸福快樂?他在兩個不快樂的靈魂陰影下長大,他只有他自己。
在陰郁的黑暗中,他的臉色一片死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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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br />
金元寶醒來,不意外的,開始尖叫。
「 包br />
奇怪,他這次怎麼沒反應?沒叫她閉嘴,也沒點她啞穴。
可惡!挾持她,卻又漠視她的存在。
「 「包br />
他聾啦?她刻意加強音效,他依然無動于衷,臭著一張糞坑臉,活像她欠了他幾百萬兩。
不行!好女不吃眼前虧,不等他興師問罪,她先發制人
「郭冰岩,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再點我的穴道,殘害我說話或行動上的自由,我就跟你勢不兩立!我會一次又一次的逃開你,直到我入土的那一天,我都不允許有人騎到我頭上來,我爹不成,你也不成!」
冰冰岩在離她五步遠的一方石墩上坐著,目光深沉的凝視著天邊詭異層布的日出光景,他那張巧奪天工的面龐上,也映眩著一抹奇異的光彩,淒然落寞,冷寂到了極點,彷佛不帶人間煙火氣息。
而他這副神情卻被金元寶解讀為「臭臭的糞坑臉」,他如果知曉,只怕會更加的郁卒!也難怪,元寶完全不了解他的身世,自然無法想像有人生出如此俊美的兒子,卻是棄若敝屣。
「你以為你悶不吭聲的就可以唬住我啦?你以為你睜著一雙死魚眼瞪著我看,就可以把我嚇得乖乖閉嘴啦?你別作春秋大夢了!」她的碎碎念有如江水滔滔不絕。
「自古聖人有言『士可殺不可辱』,你仗恃著你有一身武功便能夠輕易地制伏我,要我住口就住口,要我昏迷就昏迷,使我的身心飽受摧殘,我的精神備受威脅,惶惶不可終日,不要!我不要過這種日子!我寧可死也不願忍受屈辱而活,我生來便不是當『小媳婦』的料,你是選錯了對象愛錯了人,咱們還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求生去吧!」
他看著她在他面前走來走去,甜美的聲音透著無比的自信和驕傲,光彩耀目猶勝日出東方,這使他憬悟到如果失去了她,他的生命將會再度墜入黑暗的深淵。她就是他的日出,他決心終此一生再也不離開她了。
她的肆無忌憚、她迷人的臉孔、她的自信和她的利嘴,和他以前認識的女人截然不同,從沒有女人敢用這種無禮的態度對待他。
「你若是再保持沉默,我可是」不過,她的話實在太多了一點。
冰冰岩終于行動了,他拉近她,摟入懷中,笑嘆道︰「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我頑固、任性、又可愛的元寶。」
他的手臂強而有力,元寶無法抗拒,她的臉頰緋紅,心中有如小鹿亂撞。
他們的視線相遇,彼此注視了好久好久不能分開。
他眼中的寒冰溶化了,熱情的眼光在她臉上梭巡,然後他的唇猛力壓在她的唇上;她的心掙扎著,一陣暈眩無助的感覺襲來,終于無力的屈服了。
元寶緊抓著他,一顆心陷入昏亂中。他愛她嗎?她有辦法和這個性格殊異的男子共度一生嗎?她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郭冰岩!他是唯一能克住她的人。
他性格嚴肅,常常表現出冷漠的態度,但她卻感覺得出他內心的真誠,事實證明,他也有細心體貼的一面。
他本身便是一股安定的力量,捉得住她那顆如野馬奔騰的心。
元寶無法再回避他的目光,她覺得臉上一陣灼熱,心跳不期然地加速。她看著他那深邃的眼楮,發現他眼中有種奇怪的憂傷。
「你的表情很奇特,你的心里在想什麼?是關于我的嗎?」
「不是。」他很快的說。
「我真是不明白。」
「但願你永遠也不要明白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他說著,臉上泛起一個苦笑,開始娓娓訴說他的身世,他貧乏的、孤寂的過去。那是一個沒有色彩、沒有夢想、沒有希望的童年,他整個過往生命是一幅冰冷的水墨畫。
元寶似乎听得痴了,她茫然地瞪著郭冰岩。
然而,他訴說的聲音依舊固執而冰冷,不帶半分矯飾或激動的語氣,彷佛那份憂傷早已溶入他的血脈而不知痛了。
終于,元寶眨了眨眼,蒼白的嘴唇咯為張開。「這簡直不可思議。」
「不!這才是最現實的人生。」郭冰岩鎮定而自持。「那是一種寒徹心骨的冷意,自從在幼年第一次感受到父嫌母棄的冰冷之後,這種感覺便不曾離開過我。」
「哦,老天!」元寶的聲音極其微弱。
冰冰岩笑笑。「沒有老天,元寶。打從我的雙手能為自己掙一口飯吃的那一天起,我即是我自己的主宰,我的命運由我自己來決定,我不再怨天尤人,也不再感謝上蒼及任何人,如此,我便不再感到痛苦。」
元寶的眼眶已浮現了淚水,在她眼中,郭冰岩是個堅冷如鋼鐵般不可扭曲或崩潰的人物,沒想到他卻有一段不為人知、不堪回首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