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明珠,多保重啊!」元寶在她背後放風涼話。
金明珠不知是真沒听見還是置若罔聞,背脊挺得直直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嘿嘿!我等你哭著回來。」
「小姐!」巧雲小小的臉兒嚴肅極了。「你不應該幸災樂禍,最好也別多管閑事,還有,你早該去向夫人請安了。」
「我說巧雲,你還真是管家婆一個耶,我娘是派你來管我的嗎?」
「我娘和十三姨太的作戰還沒結束,哪有時間管我?」元寶嗤笑著,投給她譴責的眼光。「我要去看好戲了。我娘若問起我,說我有空再過去。」
巧雲阻止不了,感傷的自語︰「她遲早會闖禍!不過,她本人是不要緊啦!只是專門連累身邊的人,未免太教人傷腦筋了。」
然而,元寶卻是神采飛揚的直奔前廳,她很安靜,一點也沒有闖禍,而是光明正大的偷看、偷听,簡直不知羞恥為何物。
金乞兒神色自若的向四女兒宣布她的婚事,那位自願當冤大頭的四女婿正是湖洲「錦織坊」的主人陳菊如,此人痴長幾歲,卻懂事得很,聘禮給得很大方。哈哈哈!這樣的人合該給金家作女婿。
「可是,爹」金明珠長這麼大,第一次反抗父親,「他太老了!」
「老?有什麼關系?又不是要你煮來吃。」金乞兒道。
噗!一旁的十三姨太冷不防的把一口茶全噴出來,咳咳的猛咳不已,听老爺說的是什麼話呀?
「哎呀!瞧你這女人多浪費。」金乞兒眼楮發赤的奪過她手中的茶,自己喝。
「爹,我不要嫁陳老板。」金明珠極力裝出莊重嚴肅的樣子,聲音卻很軟弱。
但,如此的挑釁--
金乞兒粗魯的麼喝,「告訴你一聲,是因為你娘死了,否則,哪里輪得到你來我面前羅唆。下去!你自己準備、準備,下月初六陳家會來下聘。至于嫁妝嘛!看在你是最不會讓我賠錢的一個,就比照大妞的身價。」言外之意是老子看得起你,把你和正室生的女兒一樣看待,可別寸進尺,不知輕重。
金明珠咬住下唇淚走了。
「真沒用,這樣就打退堂鼓。」元寶看戲看得不過癮,也就懶得去同情石頭明珠。「在我面前的伶牙俐齒藏哪兒去了?沒三兩句就敗在老爹手下,真不像爹的孩子。」她本來還心存一絲善意,只要金明珠很努力、很努力的反抗,壓倒老爹的聲勢,她可以免費聲援她。
「軟骨頭,欺善怕惡,沒救了。」
元寶轉身走到母親住的地方報到,不但拐帶了幾樣好東西回房,順便還捉弄一下金富國,才又像一陣旋風般的走了。
薛姣和金富國則是同時松了一口大氣。
那天夜里,卻發生了一件聳人听聞的大事--
金明珠上吊自殺!
幸而搶救得早,沒死成,但卻足以讓金乞兒跳腳。
金明珠枉活了十八年,到今天才顯示出她的重要性,攪得金家上下人仰馬翻。
金乞兒在外頭大罵︰「你嫌老愛少,老子就把你許配給年輕的乞丐,免費奉送。哼!賠錢貨就是賠錢貨。」
金明珠听了,只有暗自垂淚。
這門親事到底還是算了。金乞兒再狠,也忌諱家里多一名冤鬼,那太傷體面。
誰也沒料到端莊貞嫻的金明珠會采取如此激烈的抗爭手段,使人大開眼界。
「這可不足以效法。」薛姣不忘提醒女兒,「一哭二鬧三上吊,太老套了,你爹是沒踫上才給她嚇一跳,再有下次,她死她的,你爹的聘禮照收,讓人將牌位娶回去。」
元寶搜出老娘私藏的高級蜜餞,邊吃邊說︰「她沒哭沒鬧,是直接上吊。」
「這樣悶聲不響的人才可怕。」薛姣皺眉。「哎喲!元寶,你可不可以細嚼慢咽,像我這樣一顆含在嘴里可以吃上好久,而且吃得乾乾淨淨,一點渣兒都不浪費。」
「呸!」元寶吐出核兒,她學不會老娘的特異功能,難免留下一點肉渣在果核上,再丟一顆入嘴,看得薛姣心疼不已。
「怪不得你爹總是說你浪費、敗家」
「你別提爹,一提到他,我就有氣。」
「你說什麼神經話?」
「老爹太狠啦!把石頭明珠配給陳菊如,白發紅顏,難怪她想不開。」元寶同情地說︰「你想想,大姊嫁給張師涯,那人雖然沉悶無趣,足以將老婆悶成木偶人,但他好歹年輕力壯,夫妻可以共白首;二姊、三姊許配的都是世家子弟,江南有名的才子,夫唱婦隨,甚為美滿。相比之下,石頭明珠哪里甘心嫁給糟老頭?」
「誰教她沒有親娘呢!」
「正因為她沒有娘,她更想爭一口氣,更不願意輸給其他姊妹。」
「有志氣是好的,但也要有智慧去衡量局勢。」薛姣的語調中含著某種嘲諷的意味。「她是『織女』,織出美麗的布匹是她的天職,肯來求親的必然是江南有名的織坊,付出昴貴的代價,來換取她終身的奉獻。那些人算得可精了,沒有做賠本生意的道理,必然要從明珠身上賺回十倍、百的回饋啊!」
「她也真笨,做什麼織女嘛!不如像二姊、三姊只會吟詩、彈琴,成天無病申吟,就吸引一票風流才子慕名來求親,輕松多了。」
「『人盡其才』,要你吟詩、彈琴,你做得來嗎?」女兒不長進,薛姣倒也沒什麼好夸口的。
元寶的光像利刃般盯住母親,靈敏圓滑的接下去,「你不會也在打主意想把我嫁出去吧?」
「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呀?我上哪兒給你找一個丈夫?」薛姣微微一笑,同時聳聳肩。「那是你爹該頭疼的事,不是我。」
「漂亮的一招。」元寶以揶揄的表情說。
「或許,你自個兒也該留意一下你的終身大事?」
「我可沒發瘋!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三妻四妾,天天引爆女人戰爭,這個女人拚了命去傷害那個女人,只為了一個色鬼丈夫,太可笑了。」
薛姣一臉恐怖的表情,她賭咒她可從來沒有教導元寶這些偏差觀念。
「我也不欣賞你的幽默感。」薛姣軟弱地說。
「我可是認真的。」
她們彼此對視著,而薛姣輸了。
這真是奇特。金乞兒對元寶最感棘手,長久以來,絞盡腦汁想擺月兌她,卻沒一個男人有膽來提親,害他嘆不只一百次,可是沒用,元寶偏偏最像他,除了不夠愛錢之外,他倆個性上頗為神似,一樣的教人傷腦筋。他們曉得他們想要什麼,知道自己有辦法得到,並著手去得到,從不擔心會冒犯到別人。
說來很玄,也很無奈,通常被父母嫌棄或討厭的那個孩子,身上必然遺傳了父母本身最多的「劣根性」。只是大人們絕不肯承認自己有不是之處,只怪上蒼捉弄,害他生下這個不肖子或不肖女。
金乞兒又豈能例外?
第二章
他天生冷血。所有的人都這麼認為。
他天生是個獨裁者。所有的人都不敢否認這點。
一個冷血的獨裁者,適合住在冰窖里,吸食倒楣鬼的血液而活,然後抱著一塊大冰塊睡覺。而不該突然說要結婚,那真會嚇得人血液逆流。
不過,也正因為他的冷血又獨裁,周圍的人沒一個肯冒生命危險向他提出善意的忠告,那太不智了,反過來同情即將上任的「郭夫人」還實在些。
欺善怕惡是人類的通病,不如付出虛偽的同情心,聊可自我安慰一番。
冰冰岩毫不在乎別人的看法,這點無庸置疑,他甚至連想都不肯想一下別人或許有其他意見。反正他的決定就是聖旨,身邊的人只須照辦,不必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