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來,張師涯的家教很好,默嬋大嫂的婦德、婦言、婦容、婦工,四德兼備,絲毫沒有千金小姐的驕橫難馴,真正做到‘出嫁從夫’,連我這位小叔都跟著享福。而張家也完全依照你的意思,不但婚禮從簡,連陪嫁的都只是一些衣服用具,真奇怪,張師涯居然如此好說話。」
範啼明亦是疑惑不解。
「以張師涯的地位、財富,少不得有點霸道專橫,慣于發號施令,怎麼會把我這個‘窮人’放在眼里,處處尊重我的意見?」
何道堯哈哈一笑。「或許他早已看出你其實不窮。」
「跟他比起來,我自知不如。」
「因為你沒有他那樣黑心肝,而且,他身為默嬋大嫂的娘家,少不得‘投鼠忌器’,怕你欺負了默嬋大嫂。」
範啼明臉上的表情很復雜,決心和猶豫互相交織,然後,嘆了一口氣。
「不,我沒辦法做到。我原以為我可以冷淡她,使她了解我並不真心想娶她,讓她回去向張師涯哭訴,等張師涯來向我興師問罪時,我可以把一切敞開來講,做一個了斷!」他說著自己笑出聲。「但我畢竟是正常人,不習慣教無辜的人作替罪羊,我做不來邪惡的事,我狠不下心腸。況且,默嬋真的很好,超乎我想像的好。」
新婚當夜的情景仍清晰得如同在眼前——
大紅喜燭靜靜的燃燒著,把箱櫃上的銅環閃耀出奪目的光彩來,喜床上枕裳齊備,新娘子一身艷紅,微微低著頭,仿佛禁不住沉甸甸的鳳冠墜壓,偌大的洞房里洋溢著溫柔甜蜜的喜氣。
他揭了頭蓋巾,白女敕暈紅的嬌臉露出柔軟香甜的情態,讓他的心融化在蜜水里,漾出溫柔的笑容。
「默嬋,」他坐在床沒,握住了她的手,她本能的退縮著,因為羞怯,但他反而握得更緊些。「不要怕,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他覺得她的肌膚比之綾羅綢緞更為柔滑細女敕,從嬌軀里散發出的幽香使他更加亢奮沉醉。
他的調情攪擾了兩個人的心湖,他不得不承認,他們是情投意合的。
「相公,」她軟音輕吐︰「我有個願望也許你會笑我傻。」
「什麼呢?」奇怪,他的聲音怎麼也變得黏乎乎的。
「我多希望能听到你的聲音,不知道有多好听。」
「何以見得?」
「好人的聲音應該是很好听的,我多希望能親耳听一次。」她喃喃說著︰「當然,這是永遠辦不到的,只是痴心妄想。」
「我可憐的默嬋!」
一剎間,他把她擁進懷里,擁得好緊好緊,他已全部被她感動,他貪戀她的柔情,還要她的整顆心,靈魂、身體都完全屬于他。
晨星動蕩,長夜將闌。
一對新夫婦開啟了段新的人生,是的,成為男人和女人。
江默嬋張開一張柔情的網,網住他那顆飄浮不定的心。
她有天生的安祥氣質,男人工作倦了、累了,總是樂于回到她身邊來。
她天性寬各,善待自己,也善待別人,讓生活沒有壓力。
她常常放下做了一半的針線活兒,和藍絲追逐嬉線;不小心也會把青菜炒老,把魚燒焦,雖次數極少,但不表示她有烹飪天才;一言以敝之,她不是完美主義者,不論做什麼事都不求盡善盡美,妙的是,反而博得夫家人的喜愛。
何道堯咕噥道︰「瞎貓踫著死耗子,她正對了你的胃口,可不?」
範啼明深思熟慮的點點頭。
「我生平最大的缺點就是受不了傻瓜和蠢女人!偏偏她很聰明,她芳齡十八,卻使我深覺她是個深諳世故的女人。」
「因為她有腦子,會思考,這種女人並不多。」何道堯一本正經說︰「更好的是,她不露鋒芒,不會給自己惹來麻煩。」
範啼明向他眨眨眼。「我懷疑有人能從她口中騙出一些秘辛。」
何道堯舉雙手投降。「這不像你的作風。」
「噢,朋友,人不可能一成不變,除非光陰倒流。時間能夠改變一個人,比如你現在不會再像十幾歲時那樣逞凶斗狠,以為武力即一切,真是謝天謝地。」
「你害我覺得不自在。」何道堯咕噥道︰「老朋友有時真討人厭,因為你過去的糗事他記得比你更清楚。」
範啼明哈哈大笑。
花園小徑有腳步聲傳來,他回頭望。
「默嬋。」兩個男人對望一眼︰說曹操曹操到!
默嬋正繞過屋角走過來。
「我需要兩位的幫忙。」她泰然自若說︰「我在儲物間看到一口高與人齊的大缸,閑置不用可惜,不如抬出來,到溪底扒些浮泥鋪在缸底,可以種荷,也可以栽蓮藕,再買十來尾活鯉魚好生養著,咱們隨時想吃鮮魚都沒問題了。」
「好主意。」範啼明立刻答道。
「大嫂好靈活的腦子,真可謂持家有方。」何道堯忍不住抱維。
默嬋慢慢說︰「你真好心。其實,我不過圖個方便。」
她出個主意,兩個男人硬是忙了一下午。那麼大個荷花缸要清洗干淨不容易,她個兒嬌小,跟荷花缸一般高,清洗的粗活自然落在何道堯頭上,範啼明去溪底扒泥。默嬋也沒閑著,和丫頭小菊把花園清掃一遍,留個地方擺荷花缸。
當男人忙于種荷栽蓮藕,她和小菊進廚房做面餅、醬牛肉、蒸蒜蝦,炒一盤蠔鼓水田芹,天氣逐漸炎熱,做一碟子涼拌酸辣黃瓜,再來一碗豆腐魚湯,夠豐盛了。
她讓小菊把晚膳一樣樣端至飯廳,趁空檔,泡一壺菊花茶,吊在水缸里浸涼,飯後喝茶聊天,亦是樂也。
她親自去招呼男人吃飯,剛好他們也忙完了。洗過雙手,來到飯廳,何道堯一見有面餅便喜上眉梢,動手將一張面餅夾幾塊醬牛肉便大嚼起來。默嬋給丈夫和自己盛了飯,五張面餅只夠何道堯一個人吃。
何道堯在卷第三張面餅時,好心地說︰「大嫂,我這個人不挑食的,吃米飯也習慣,你不必每隔一兩天就特地為我張羅,呃,煮碗面比較不麻煩吧,我真的不挑食。」不過,他的口吻很難教人信服。
默嬋表示異議。「才不呢!一碗面只夠給你當消夜。」
何道堯咧嘴說︰「大嫂真是善解人意。」
範啼明不開腔,默默吃飯。真是的,我娶老婆又不是娶廚子,把她累垮了不是我要照顧嗎?他忽然覺得,家里有必要再找名廚娘進來幫忙,好應付何道堯那個如無底洞的胃。
填飽肚皮,才放下飯碗,家中老園丁有點喘吁吁的跑來道︰
「不得了啦!大爺,林家出事了!」
「你打哪兒听來的?」範啼明直覺反問。
「林老爺登門拜訪,說有急事想見主人,我告訴他主人正在用膳,不方便見客,請他等一等,或明日再來,林老爺說等不及……」
範啼明不耐煩地道︰「他現在人在哪里?」
老園丁說︰「在大廳等著。」
範啼明提腳便走,何道堯跟在後頭。
默嬋顯得有點吃驚。真奇怪,為何一听到林家出事便那麼緊張、關切?若說彼此是陌生人,豈不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回過神時,便瞧見老園丁的嘴巴一張一合。
「噢,你說什麼?」她客客氣氣的微笑。
「夫人,」老園丁不介意再賣弄一次,壓低了嗓門,好突顯事情的神秘性——忘了女主人听不見。不過,他的表情夠豐富的︰「夫人,林家發生了一件天大地大的事情,有人死啦,死得很慘呢,給人一斧頭劈死的!」
「啊!」她驚呼道。
老園丁嘆道︰「是詛咒!是余寒花的詛咒!」
默嬋不由得打了個寒顫。